那一年,我认识了一个陌生的姑娘。这姑娘的家境比我家好得多得多。有一天,我妈跟她说:我和他爹把他养大了,现在交给你。从此,这个姑娘成了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和我到一个离家很远的小学过日子。小学在一片远离人烟的山林里,学生走后,小学像一座寂寥的孤岛。这个女人在孤岛被囚禁了四个春秋。而我仍像未脱稚气的孩子,稍得空闲便四处疯野。鸡进窝了,这个女人还在屋角守望。
赤贫家庭长大的我,是非常出色的邋遢范。这个女人为我买来了一件件上装,一件件裤子,一双双袜子,还有一双双鞋。
穿上行头的我,像个小孩子任由她的指令摆弄来摆弄去,直到这个挑剔的评委喊“停”。
“年轻多了!”这句颁奖词让我受宠若惊。
那一刻,我像一个小孩得到了母亲的表扬。
那些年,我消化功能弱到爆,肠胃急吼吼直奔八十岁,晚饭不能吃,也不能睡。我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像背圆周率一样她都会背。有人说蜂蜜养胃,有人说奶粉养胃,有人说水果茶养胃……忽然有一天我又能吃又能睡。哈哈,我的肠胃年轻了四十多岁。
我有严重的丢三落四癌。眼镜在哪里,衣这在哪里,鞋袜在哪里,书在哪里……这个女人比中国侦查卫星还精准,比诸葛亮还神算,说哪儿就是哪儿。
她要出远门几天,菜,买好。洗好.切好,衣服和鞋袜,一件件。一双双摆好。放好,临出门还在殷殷嘱咐。
啊,怎么感觉我是孩子她是妈!
这个女人她不是个女人。多少次风雨袭来,我单薄的身躯,羸弱的心脏快要承受不住,她男人一样凶狠地顶上去。
我的情商藏在冰点下,人情世务,待人接物,礼来礼往,在我看来都是UFO,而这个女人把UFO玩得像陀螺。
哦,这个女人就是这个家的家长,我只要认真做好自己的功课,做一个好学生。
这个女人并不完美,烦心时常抱怨:当初看中的是我的公职……
后来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我的公职却死亡了。那一夜,她和我无言,只有泪水一直陪我俩到天亮。
这个女人真傻,她说话最不算话。我一生命运多舛,那么多人还说我就是一垃圾股。这个女人傻傻地又说,她不是嫁给公职,她要把这一生死心塌地地插在这堆垃圾上。
这个女人念书不多,但她写下了最励志的人生剧本。
有些人常常暗示她,飞离风雨中飘摇的小巢,她仍张开双手翅拼命守护,再苦再累,绝不离开。
这个女人和我凄出乡关,雨哭风叹,消魂踽踽投奔宿松县城,举目无栖多辗转。她夜里还高烧不退,第二天,冰天雪地里,照样钻街串巷,叫卖声唤醒了整座县城;她把一天掰成两半,黑夜用来打工养家;白天帮我,怕我太劳累。一年年除夕,可恶的钞票阻断她团圆的归途。她不向命运屈服,像男人一样拼命挣钱。
这个女人她不懂风情,免不了有些渣男在她面前说"行话"。她一点一滴都向我汇报。
庆幸有这个女人不离不弃,一生相守。世界总人口已有七十多亿,只有她一个对我真.好。有这个女人,我像孩子一样不懂烦恼。
有一天我看到她的同龄闺蜜,心生无限感慨和愧疚:我无能,这个女人被我拖累得太老太老。
孩子们终于大了,飞向各自的蓝天。日子终于苦过了多少激流险滩。我不能让这个女人再为我流汗又流泪。我要把这个女人当孩子一样宠。我要把这个女人当孩子一样哄。我也要把这个女人当孩子一样养。
我天生不懂诗,但这个女人是我最爱最懂的诗。我要用笨拙的笔和最诚挚的心唱出这首稚拙的诗。
这个女人伸头来看。我说写好你再看。
她说丑,丑,丑……我调皮地说:
家丑也要外扬。
我就是要外扬,就是要向全世界扬:
我的这个女人把我养得好小好小。
我也要让这个女人慢慢变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