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个人

        咖啡有脂肪,女生喝了会胖。我笑嘻嘻的对她说,红枣茶喝了比较好,美容补血。她瞪了我一眼说,我不喝茶。你知道为什么咖啡会苦吗?是因为它在等一个人,等一个人能够读懂它的苦涩。所以,我建议你不要放伴侣。——节选《等一个人》
  
  “如果一个人睡觉的时候很敏感,有一点声音就会醒的话,那说明他还有可以骄傲的资本。当他倒地就睡、颠沛流离的时候,就会发现其实喧嚣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可以睡着。”
  
  我把这段话录下来,是阿姐的声音。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我没有听懂,但我却冲动地点了录音键。我把头靠在后座上,机舱里居然有一股草莓的香气,我皱皱眉头,瞧见了旁边女人张开的领口。
  
  她的样子不大,却穿着一件低胸连衣裙,Did少女系列的。手上是一只精致的伯爵腕表Piaget,瑞士的,蓝宝石水晶平面。她的腿上是一本杂志,是有关于Design的。
  
  我对她“嗨”了一声,她朝我点点头,接着用嘴巴小声说:“小帅哥!”
  
  我朝她腼腆一笑,并且拌了个鬼脸。
  
  她兴奋的朝我靠过来,这时候机舱上方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欢迎乘坐东方航空公司航班MU4055,飞机即将飞往上海浦东国际机场,预计时间为1小时40分钟。”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阿姐坐在前排,她并没有注意到我和这个女孩子的亲近。我看到阿姐柔顺的发梢以及周围空姐修长的腿。
  
  我认为日子会一直安静和充实的过着——我的无限崇高留学生的美誉,噩耗却一步步地逼近了——父亲在一次赴美国的任务中死了。老妈在电话里咆哮:“陈明,你给我快点滚回家来!见你爸最后一面!”于是,我把在英国的事情解决了,跟阿姐上了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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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较于阿姐来说,我对父亲是次要的,他更多的是关心阿姐。他把一笔钱给了阿姐,并且遏制了我的用度。而等待我的是漫长无止境的学业。理所应当的,我开始学会逃学、去英国最繁华最热闹的酒吧、去泡各种各样的洋女人。有的时候,我会去看中国最最有名的CCTV,看上面和我一样黑眼睛的人,然后想起工作的阿姐以及她黑色的长发。
  
  那年我十九岁。
  
  十九岁的我感觉自己什么都有,却又清楚的明白自己什么没得到。
  
  那个时候阿姐会时常哭,最多的话就是:陈明,你要争气。
  
  陈明,你要争气。
  
  她叫Kimy。开口就是并不连贯的英语。我给她留了电话,上海的号码。
  
  9月11号。我戴上了一朵“孝”,和阿姐。是白色的。葬礼是异常的热闹,甚至说是隆重。
  
  人山人海。
  
  过了几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那个声音说:“我找陈明,有点事情。”
  
  上海一家普通的咖啡厅,音响里放着一首歌,我记得歌名叫做《咖啡在等一个人》,周慧敏的。她坐在那里,我朝她看过去,她对我笑笑。这次她没有带那块名贵的表。
  
  她说,我想找你借些钱。说的很没底气。
  
  哦,那你要多少。我说。
  
  她朝我伸出一根手指,就一千。
  
  外面的太阳很大,接近刺眼。
  
  鼻子里是咖啡的味道,我抿嘴喝了一口,我说,你穿那件Did款的连衣裙很好看。
  
  嘿,谢谢。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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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知道她姓陈,中国人。我冲她狡黠地眨眨眼睛。
  
  那几天的我时常会做一个梦。梦见一间屋子,载着温暖的屋子。玻璃瓶里,无声的水汽和光亮。像是微光和不断跳动的小分子,一点点的挪动,积聚在瓶底。慢慢地天亮了,混合着日光,水汽翻滚着,不停地涌动。瓶塞、瓶盖和瓶身。桌上有一本杂志,杂志上画着一个美女,很大的眼睛,很大的梨涡和很大的笑容。她叫陈敏,著名服装设计师,代表作品是Did系列。Did款少女系是当下卖的最火的,以粉红色的低胸连衣裙为主打款,在胸口有一圈的蕾丝。
  
  阿姐问我,你知道Did的真正含义是什么。我回答她,did,做的过去式,展望未来的意思。她看着我不说话,接着她拿起桌上的一支笔,你知道怎么区分真假2B铅笔么。我摇摇头,她说,真的别人一看就不会假,假的不管再真都不是真的。
  
  我拿起笔,仔细地看了看,摇摇头,对不起,我用惯了钢笔。
  
  明亮的房间里,只有我们的呼吸声。
  
  爸妈很爱你。不管再怎么吵闹,都爱你。
  
  她说完,眼泪像珍珠一样的掉。
  
  我突然记起那个女孩子,有很明媚笑容的女孩子,于是我双手颤抖地拨通了她的电话。一次,没有接。第二次,电话那头有强的背景音,轰轰来过的车辆,她说她的朋友生病了,她在路上。我问,在哪里。她说,在闸北。挂了电话我就出门了。
  
  太阳很大,我把车子开到了人民医院,Kimy在门诊等我,很急切的表情。她着急的对我说,上次没来得及跟你说,我朋友生病了所以才问你借的钱。
  
  我皱皱眉头,什么朋友?
  
  普通的男性朋友。声音小的根本听不见。
  
  哦,我淡淡的回一声。什么病?
  
  Kimy看着我,白血病。
  
  那天我回到家,收到了一条短信,上面是这么写的:手和腿的配合,就是最好的组合。我爱Did。署名是Kimy。我一愣,这句话阿姐曾经说过,并且在伦敦年度设计大赛上。如果不是导演或是摄影组的话,是很难记住这句话的。于是,我打开网页,搜索这个有关Kimy的姑娘。结果在各大的Design网站上看到了她,很多的帖子回复,但就是没有一件作品。
  
  很奇特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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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是在建行。她去汇钱。Kimy很小心的走进去,几分钟后我的手机响了,是条短信,她说她把钱转给我了。很快,又是一条短信,说明一千块钱到账了。我始终没有上去跟她说话。
  
  9月10日,我给陈明发了条短信,我说我要准备回老家了。他还是没有回复。我把手机合上。
  
  我喜欢衣服,也喜欢设计,更喜欢咖啡。不过我没有上过大学,也不是设计系的本科生。我手腕受过伤,骨头一动就会痛,手拿不了笔。但是有一次,我上网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孩子的帖子,她说她才到英国,对伦敦的设计风格不是太了解。我加了她,她叫Abby。之后的时间,我会跟她说一些idea。
  
  陆陆续续地,Abby传一些设计图给我。2B铅笔勾画的线条,简单工整。看着它,就像看到了挂在窗台的小花骨朵。四年后,一股Did风风靡了伦敦。伦敦的橱窗里、街巷里,到处都是Abby的作品。
  
  她火了。毋庸置疑。
  
  半年后,我在回上海的飞机上遇到了她的弟弟。亲生弟弟。他叫陈明。
  
  他是个看上去很简单的男孩子,卷卷的头发,高挺的鼻子。Abby时常说起他。当然我也看到了她。她并不认识我。
  
  她也不需要认识我。确实。
  
  田哥生病了,白血病的晚期,是小时候的玩伴。他时常说,我和他是青梅竹马。我笑笑,没有说话。
  
  那段时间,我在四处筹钱,当然我没有忘了那个“小开”,我伸手问他借了一千块。
  
  再次来到咖啡店,点了周慧敏的《咖啡在等一个人》。这次是我和田哥。
  
  卡布奇诺,田哥点的,意大利咖啡。
  
  嫂子她还好吧?我试探性地问。
  
  她带着孩子跑了。
  
  我不再说话,外面是嘈杂的喧嚣,是一闪而过的晃眼。
  
  美丽的闸北和帅气的陈明。以及我和Abby。
  
  那天晚上,上海电视台、头条新闻曝光了Abby所有作品的抄袭。有关于Did的,有关于姑娘们美丽的神话,有关于青春美丽的记忆,署名是一个叫做Mr.陈的网友,上海人、英国留学生。
  
  鼠标“啪”地摔在地板上。
  
  我什么也不知道。请原谅我的耳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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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一个人睡觉的时候很敏感,有一点声音就会醒的话,那说明他还有可以骄傲的资本。当他倒地就睡、颠沛流离的时候,就会发现其实喧嚣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可以睡着。”
  
  我打开酷狗音乐,阿姐的声音出现了。手机在床上滴滴答答的响。我没有理她。
  
  我记起很多个清晨、很多个傍晚、很多个被回忆起的晚上。我站在拐角,看着她认真画画的场景。就像是徜徉在夏天的一缕清风。淡香怡人。可我却不知道,在这背后另一个女孩子努力的样子。草莓味的香气、粉色的蕾丝,微卷的头发。你知道么,Kimy其实我一直记得你。
  
  很多很多年后的一个下午,我坐在咖啡店,点了一首《咖啡在等一个人》。是个小姑娘驻唱的。她很恭敬地朝我鞠了一躬,很生涩的上海话:“先生,你好。”
  
  我记起那个多年前穿着Did裙的女孩子,明媚的像是一道风,她伸出一根手指,对我说:“陈明,我想问你借一千块钱。”
  
  我说好。
  
  咖啡在等一个人,苦涩慢慢蒸馏出圆润香醇。雨的温润爱的诚恳,像年轮晕开一杯甘醇。时光在等一个人,将青涩烘焙变回甘的熟成。
  
  派克钢笔。
  
  《等一个人》。和我。
  
  我仔仔细细地写上一个日期:2014.09.09。作者是,kimy。
  
  午后,明媚的日光和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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