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林下的葬礼

达人

时间:2019年11月29日 .共发0篇. 0关注

  1。爱在旅途

  早上我起的很早,同事们用吃惊的眼神看着我从床上爬起。原本我是不必早起的,我请了长达五天的探亲假,这是我来这里算的最奢侈的一次休假了。可我并没有心情玩耍,而是怀着一种焦虑而沉重的心情回那片热土,看望我阔别已久的外婆,我心中牵挂的亲人。

  我赶在午饭前,来到我姐家,姐姐正在为我做饭,烧了几道我爱吃的菜。姐夫和阿姨亲切的招呼了我一会便各自忙碌去了,我半照看半欣赏的看着小外甥一边玩玩具,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我买的零食。曾几何时,我也是这么无忧无虑地忙着自己的事。哪里顾得这外面与我不相干的。看着小外甥的笑容是那样的天真,无邪,再也没有比这更清澈纯洁的笑容了。

  吃完饭后,闲坐在房间里和姐姐聊着天,看着电视。小外甥似乎只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玩具上,完全不理会我的呼唤。我并不擅长逗孩子,自己也谈不上多么喜欢孩子。当初小外甥出生不久,我抱着他才一会儿就觉得臂酸,当时他又哭闹,只好甩给她的母亲。看来,今日他对我的不理会,或许有着当年的原因也说不定。转眼间,他已经长高了,还可以简单的说几句话,我没有关注过他的成长,正如我没有留心每天的阳光,灿烂整日伴随着你,可阳光不一定能够照进你的心底!

  下午将近四点钟的时候,姐夫开车送我们到商城那里候车。回老家的长途汽车每日下午四点三十一班,我乘坐过多次,都是一个人在深夜才到家,由父亲接我,而这次却多了一个人,只是陪伴我的是自己的姐姐。父亲还在嘉兴上班,或许并不知我与姐姐已经悄悄回家,最起码他不知我会突然回家。母亲在半个多月前和父亲一到回家,见外婆病重就留在身边照料看护,父亲是一个人 回来的。从电话里我隐约得知外婆的状况不佳,才和姐姐商议回去看她,匆匆请假赶了回来。汽车是在四点半时起程的,我并不清楚此时的心情,直觉胸闷,说不出的难受。我向来是不晕车的。姐姐拿着手机和母亲发着短信,我则听起了音乐,汽车在刚驶出嘉兴时,窗外就下起了小雨。外面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只听得汽车在暮色里轰鸣,沧桑而低沉。转动的车轮在平直的公路上飞溅着水珠,我在心底计算着自己与家的距离。阴天,傍晚,车窗外,未来有谁在等待?向前,回家,回六安,多少花落在故园。雪未下,梅未开,我的世界早已满是银白色的爱!

  当夜幕完全掩盖这个世界的时候,窗外的雨下得更为淋漓了。可以很清楚的听到水珠撞击在快速行驶的汽车时发出的声响,让外面的雨色多了几分想象。我并不知汽车于何时驶过南京长江大桥的,似乎每次都只在夜里经过那里,所以至今都未能一睹那“一桥飞架南北”的壮丽。汽车里做了许多人,开了空调,加上周围常有人呕吐,让狭小的空间多了些让人难以忍受的复杂气味,我越发感到不舒服,而眼睛也因为盯着摇晃的手机屏幕,感到有些胀痛,我脱下外套闭上眼睛睡了一会儿。

  汽车在驶进老家县城的公路时,熟悉的感觉如约而至。坑洼的路面不仅严重影响了行驶速度,更颠地让人作呕。没有路灯的路面,两排只有落了叶的光秃的杨树,汽车每过一个坑都要震的一声巨响,打破了夜的宁静。没有星光的黑夜,细雨淋湿了的旷野,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凉的感觉。我想象这在那杂草丛里,是否有着惊恐的鸟兽的行迹。在这条亲切的道路上,我拿目光拾??遗落的美好。

  生于斯,长于斯,这片热土哺育了我,也包容了我。看着熟悉的家乡似乎并没有改变她当初的模样,物似人非,欲语泪先流。再说不出一句,哪怕只是一声轻唤。在同样的夜晚,我却不能跨过这道坎,不能轻松的如贪玩的童年。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好渺小,渺小到在这个夜色里不及一滴雨能给人带来一丝清晰。

  直到下车的那一刻,才发觉连雨也懂得怜惜回乡的游子,不忍打湿我的发丝。泥土上有了我欢喜的足迹,空气里有了我依恋的呼吸。我从漆黑的街角走向另一端,我知道等待我的不是别的,正是那盏为我指引的明灯。(2012。12。13)

  2。爱的传递

  凌晨将近三点时,我们终于到了。我不由的吐了口气,在无尽的夜色里,只有西风还在吼个不停。楼上的灯光亮了,铁门很快响动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前。“舅妈’’我和姐姐齐声喊道,舅妈亲切的招呼我们进去。借着昏暗的灯光我打量到舅妈消瘦的脸庞多了些疲惫和倦意,整个人显得憔悴许多。

  进了一间屋,我首先看到的却是外婆。外婆披着一头白色的卷发,散乱的头发却丝毫不能掩盖住她久病过后的憔悴。外婆两眼已不在明亮,黯淡无光,眼眶里溢满浊泪,干若枯木的面孔布满了道道沧桑,原本宽阔丰满的脸庞也因病痛折磨,已颧骨突起。她穿着一件黑色棉袄坐在床头,不,是靠着床头。母亲坐在旁边的小床上投过来关切的目光。我把身上的背包放在母亲的床尾,来到外婆身边,唤了声“姥姥,我回来看你了。”外婆坐在那里不动,并没有回答,我简直不敢相信,俯下身看了看她,她迟疑地把目光转移到我身上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天啊,我很失落,往身后退了几步,眼前的还是那个我日夜思念的外婆吗?她看到她喜欢的外孙怎会如此的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呢。要知道,就在一个月前,我打电话问及她身体时,她还亲口对我说身体很好,说很想我们,希望我们年底能够回来看她。可如今我回来了,她理也不理,是埋怨我回的吃吃,还是她出了什么事。我拿疑惑的目光问着母亲,母亲看出了我的疑问,解释道,你姥姥病了有半个多月了,一直靠输水吃药,起先身子疼痛,便让她坐在床上,这几日愈发严重,连下床方便也不能了,就连坐着支撑的力气都没有了,得靠在靠垫上,或则就会滑下去。我看了看外婆身后果然有两床厚厚的被子。母亲接着说道,你姥姥自病了后就不能吃饭,滴水不沾,身体都垮了。挂了九瓶白蛋白,前几日还能吃些水果,这两天连几粒石榴也吃不下去了。听着母亲的述说,我又向外婆投去悲楚而怜爱的目光,只是她还是那样没有看我。

  母亲和我们聊了一会儿,主要向我们介绍外婆的病况。母亲说外婆此次的病因大概是几年前动手术留下的伤口所致。那时我还在读高中,外婆和父亲一起在县城里的第一医院做的手术,父亲出院了,外婆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她肋下的那道刀疤用了一个多月才渐渐长好的。这次病发,也是附近刀口疼痛,引起周身疼痛。我舅舅和母亲带着她到市里的医院瞧看,因外婆晕车,到医院时早已面无血色,反把医生吓了一跳。医生坦言,恐怕活不长久,还是早些回去吧。因我母亲和舅舅不肯,为她做了全身检查,也并无大碍,又把外婆带回,由医生开的药,按时服了,并辅以输液,营养液之类。只是常石磊多种方法,十多日过去并无好转,也没有变得太坏。小舅在家呆了数日看情形料想也不会变的太快就回合肥上班去了,常以电话询问状况。留下我母亲和小舅妈日夜在身旁悉心照料。因着外婆不能入睡,我母亲和小舅妈轮番照顾,每夜尚可休息三五个时辰。只这几日,外婆不能自理,又总爱掀被子,嚷着下床,稍不留心就会跌倒床下,后果将难以估计。我母亲和小舅妈几乎半步不离左右,每日不能睡足三个时辰,几天下来,两人有些招架不住,坐在床边两眼就沉重的睁不开来。

  外婆自我小姨妈十多年前走后,就最喜我妈这个女儿,每年在我家居住的时日长达半年有余,远胜于他四个儿子中的任何一个。我父亲性格平和,与母亲相守大半辈子很少有争执,带外婆如母,所以外婆住的倒也心安。我与外婆深切的感情也得益于这长久的相处。

  小舅妈为我们打来洗脚水,站在一边不住的打呵欠。母亲和姐姐建议她先睡,这里由母亲和姐姐看顾。我洗好脚便随舅妈至楼上找了一间房准备休息。坐了十多小时的汽车,早已疲倦不堪,舅妈让我睡在她和舅舅的那间大房,我无暇欣赏宽敞的房间和各式精致的家具,倒在富有弹性的床上就睡着了。大概在舅妈走出房间掩门的时候,我已进入梦乡。

  “起床了”朦胧中有人捣弄我的被子,我探出头一看,却是姐姐唤我。“起来吧,大家都在等你吃饭。”我拿起手机一看。已经将近八点半,比平日晚起了两个多小时啊。我穿上衣服下楼洗漱。来到姥姥那间里屋,屋子里围了许多人,二姨家的慧姐也来了,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有见面了,彼此都快不认识了。相互说了几句话,还有一位年长些的姐姐却不曾见过,她正在吃饭,见她没有打招呼的意向我也没理。我看了姥姥一眼,仍旧如昨夜那般,原本寒冷的清晨让我心底又凉了一大截。我正吃早饭时,见三舅走了进来,映像中他高大的身材似乎矮了些,皮肤黝黑,身体稍肥。他斜着眼睛看了看我和姐姐,半天才辨认出来。或许只因我们先于他向他打招呼才让他想起。倒是随后的三舅妈牵着她那小孙女才走进院子,就一声爽笑招呼起我们。我已从母亲和小舅妈口里得知,姥姥病重后,三舅妈从未值过夜,借口小孙女需要人陪睡,无暇过来照料。而白天,她也只是象征性的过来瞧瞧,又匆匆走开。而她就紧挨着小舅家,一墙的距离却遥远的让人叹惋,心寒!

  吃完饭后,见二舅手插口袋走了进来,仍旧和以往一样面无表情地淡淡招呼了我们。二舅为人老实,不善表达。膝下有三女无儿。三舅妈又患有轻微精神病,常常神志不清,靠的他一人之力将众女养大,如今只剩下老三尚未嫁人。他在几年前有新盖了楼房,日子过得倒也充裕。姐姐在姥姥身后为她揉了一会肩,我帮小舅妈洗了碗筷。洗完后正拿嘴巴对着通红的双手哈气时,姐姐出来唤我。原来她是要我当她司机载她去姐夫的大妈家。我借来小舅妈的摩托车便去了,天下着雨,寒风切切,当我骑着车在平坦的水泥路上行驶时,风如刀般割面生疼,浑身一颤,忍不住加快速度,好结束折磨。

  在那位大妈家逗留了将近半个小时,便起身辞去。那位大妈十分热情,苦留不放,好容易才挣脱出门,大妈站在门前叮嘱了许多,目送我们远去。这边刚告辞大妈,那里又逢小姑姑。我正一个劲迎着寒风奔驰在马路上时,见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我放慢速度仔细一看,不是姑姑又是何人。小姑姑被我们突然从身边停下吃了一惊,半天才认得下车的姐姐。我脱下头盔招呼了声。姑姑说着便拉着姐姐往家走,无奈,我骑了车往超市买箱白酒提了去。姑父和小待人热情,弄得我们受宠若惊,同时又心生惭愧。原本只为看望姥姥不打算走亲,没想到路过时恰巧相遇。当姑父问及我有无女友时,后大声斥道,怪罪我不为父母着想,不早些成家。我只好点头说是。小姑妈小窝父亲十多岁,如今已抱得孙子。想到此我真有些不自在起来。午餐有一道菜却是我十分惦念的,那便是我们老家冬季常见于饭桌的“热锅子”。里面是鲜美的猪肉,再烫一些黄心菜,菠菜,粉丝之类,边烫边吃,很有滋味。而姑父也似乎喝的高兴,多添了一杯。

  饭后与姑姑聊了一个多小时,才起身回去。车子行驶在平直的路上,而两边光秃的树木则快速地向身后倒去。湿润的空气使得四周的田野罩上一层薄雾,如同一缕轻纱环绕其间。盈盈欲滴的样子,是断肠人的泪眼!风在耳边吼着,想在催促路人,我缩了缩脑袋,握紧油门向北方驶去。

  回到小舅妈家,向母亲说了上午的经历,又复与众人聊了一会儿。看着姐姐仔细的为姥姥揉搓身子,又忍不住往姥姥处多看了一眼,她仍旧前倾着身子坐在床头,面容枯瘦,两眼无神。心下又添了几许悲伤,只希望她能够早日恢复健康。不一会,见到三舅领着三人匆匆进屋,那几人或抱或挎着医疗器械及药箱。定是为姥姥诊断的医生。姥姥一把年纪不能坐车,如今又下不得床,只好把医生请到家里为其诊断。我见一年轻的医生迅速把怀里的器械放到桌上,又插上有许多夹子的电路。一位年长些的医生吩咐姥姥躺下,脱掉外套,给她做心电图。三舅来到姥姥身边准备让姥姥躺下,姥姥一脸冰冷的样子,在三舅耳边说了几句。母亲突然说道;她不想躺下,都坐了半个月了!三舅闻言白了我母亲一眼,道;不想躺倒怎么行,医生做心电图怎好做呢?阿娘,你就躺下一会儿,马上就好。母亲这时也走过来劝。于是姥姥在众人的半强制下躺在床上,脸色很难看,众人在床前围了一大圈,看着几位医生忙活着。没几分钟就好了,众人又把姥姥扶起。姥姥比较富态,如今虽受病痛折磨许久且不能食,仍体格肥胖。因她不能使力,所以要扶起她,非得合两三人之力不可。母亲与舅舅及姐姐费了好大力才将姥姥扶起。姥姥张大了嘴巴,喘着粗气,一脸痛苦,胸膛积聚的起伏。姐姐又坐在她身边为她揉着。医生唤舅舅商量事过了一会儿才走进来,为姥姥配了几种药进行输液。久病过后的姥姥身体大不如从前,手臂间只剩下皱皮包着骨头,医生花了好长时间也没有找到经脉。好不容易才找到,姥姥的右手因支撑自己坐在床上,不知是血脉不通还是什么原因,已经冰凉一片且不能伸屈。只剩下左手尚可以移动,如今左手腕又插了针输液,姥姥再无一处可以移动,可想她有多难受。

  众人陪着姥姥输液,一边聊天一边轮换着为姥姥揉揉身子。母亲与小舅妈一脸倦意。小舅妈在白日本可抽身休息,可她却还要忙着她那羽绒加工店,还要为大家准备三餐,可谓一刻不得闲。三舅妈我见她来了两次,在房间里站了会就回去了。母亲和小舅妈商议;让三舅妈在周六周日顶两天班,好让她两缓缓精神。三舅说孙女离不开人,夜里要上趟厕所之类。后来说实在不行自己来值班。小舅妈沉默不语,我母亲瞟了他一眼。三舅笑笑起身离去。我母亲他们兄弟姐妹七个,早些年小姨因病突发在拉萨去世,二姨则因与儿媳不和,离家出走,两年未回。只剩下我母亲与四个舅舅。而我母亲与三舅的关系又属最差,早些年,因三舅怀疑姥姥长年住在我家,将私钱给了我妈,与我妈争执过一次。我大舅一家在嘉兴上班,去年我父母也去了那里工作,两家为邻,常在一起吃饭玩牌,关系远胜于其他兄弟。也因我父母离开了老家,姥姥少了这一去处,便闷闷不乐。往年,我姥姥要在我家住上六七个月的,与我村庄的老者很聊得来。听我母亲说,姥姥很舍不得他们出来,因这事与母亲说过两次。我姥姥是不会到二舅家住的,因二舅妈精神不大好。而二姨不在家,三舅家她不大喜欢,或许是怕吵之类。小舅因他儿子文斌读高中,生活压力变大,去合肥搞起了流动补胎。姥姥自此便觉得无趣,终日闲坐在家里看着电视。我大舅与母亲提议接姥姥到嘉兴,起先姥姥不肯,后来也愿意了,打算明年过来,只是照此情形,能否坚持到年底尚未可知。

  我从房间里走出来与二舅闲聊了两句,又到三舅家,找他说说姥姥的病情。三舅家虽和小舅家同时建房,同时搬进去,可里面的情况倒不相同,差距较大。三舅家明显因他小孙女之故,摆设凌乱,一片狼藉。再仔细询问后,三舅叹道;你回来的还蛮巧,说不定能赶的到老奶奶……老奶奶这次病的突然,还不给治!往年患病挂水吃药两天便好,这次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医生也不见效,真让人担心啊。我想到姥姥以往住在我家身体也是蛮好的,即使病了也不超过三日便好,为何这次竟一病不起呢。三舅接着对我说;你这个外孙她没有白疼,还知道回来看老奶奶。我家的波子和佳雨都没有说,万一老奶奶有什么,我们想按照他的意思给她土葬,人都回来太哄闹,不好隐瞒。我看老奶奶情况不太好,也不知这次挂完水会不会好些,这次要是不见好就麻烦了。我点头道;我这次回来只听我妈说姥姥病了半个月不见好,所以请假与姐姐回来看望。我们也知道到时候会偷偷土葬,不便回来,所以想先回来看上一眼,别给自己留下遗憾。三舅点头道;是啊,这是老奶奶唯一的心愿。说实在话,我这个村长当不当无所谓,干不出什么头绪的!我担忧的道;那会不会给你造成什么影响,你一年工资也不少吧。三舅嘿嘿一笑;我一年能拿多少,在家里只如种田的。我这辈子赚不到什么钱了,早些年还有一些,后来开砖厂赔了不少,这两年又给佳雨上大学,又给小波娶媳妇,家底干光了。与三舅聊了半个小时才一起回姥姥那里,看有没有输完水。

  两瓶二两五的液水已经滴了一个多小时,仍剩下半瓶。众人差不多看着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度过时光的。房间很安静,我与三舅走进来,众人才抬起头把目光投在我们身上。三舅走至床边,斜眼看了看瓶子,鼻子差点撞到瓶子,可见其近视程度,朝姥姥看了一眼,问了声;阿娘,现在感觉怎样?姥姥头也没抬,如同没听见一般。三舅略显无奈的退回。母亲稍带讥讽地说;阿娘不高你兴,不想理你。三舅拿眼瞧了母亲,解释道;阿娘病痛,说不出来。房间里的人被这姐弟的对话逗乐了,发出几声轻笑。不一会儿,姥姥抬起左手,似要动弹,众人慌得抢上前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姥姥缓缓低语;拿掉,好疼,不挂了。众人解释道;怎么能拿掉呢,就剩下这一点啦,再坚持一小会就挂完了。姥姥平静了一会又复如初,众人又只好拿话来哄,如同对待一个孩子。我接替了姐姐,生疏的在姥姥身后为她揉肩。又想起一年前为姥姥洗那双包裹奇异的小脚,当时姥姥不肯,我执意为他洗脚,她拗不过我,才伸出那双有些畸形的脚让我为她清洗。如今再来到姥姥身边,已不复当年光景,时过境迁,物似人非。我腾出一只手握住姥姥的左手好让她不要乱动,我把内心的温暖传递到她那冰冷的左手。她那卷长的白发因多日不曾清洗明显有股油味。衣服和床铺倒是十分干净,这里面少不了小舅妈的照料。姥姥几次想要拔去针管都被众人劝阻。我在心底希望可以快些挂完,好减轻姥姥的痛苦。看着半天滑落的一滴,焦急地我都有些难以忍受了。又让姥姥坚持了一会儿,第二小瓶中的液体还剩下小半,三舅吩咐拔去了姥姥手腕上的针。我替姥姥松了口气,好歹总算是不用再受输液的痛苦了。众人在屋里照看了会儿,三舅在一旁的桌子上拿了一个大雪梨啃了起来。我看见那床尾的角落里堆了十多箱牛奶,八宝粥一类。而桌子上则放满了各式水果、零食及补品。姥姥平日并不缺钱,对吃这一方面也不缺少。在我的映像中是很朴素的,很少给自己买东西,倒是常为下面的孙子女们买东西。逢年过节,很多晚辈给她买来东西,她也只是把东西分发给下面的子孙了。听母亲说,姥姥初患病时,出奇地向母亲开口说想吃一些瓜果。后来母亲与舅舅们说了,从市里带回一些瓜果。起先姥姥还可以吃些哈密瓜,石榴等,后来几日便什么也吃不下了。我知姥姥在水果上最喜欢雪梨、香瓜,而在饮料上最喜酸酸乳。可如今她病重,又兼寒冷天气,却不能让她饱足口福了。 (一句话经典语录 )

  众人在房间看了一会儿,二舅见天色将晚便起身回去了。三舅接了几个电话便匆匆出门了。我和父亲及大姐通了电话告诉这边的情形,后来大舅妈又听闻我告知的内容,追来电话,说是大舅请了假,让大表哥开车送他回来探望他母亲。我挂掉电话,挤出一丝苦笑。姥姥可谓是四世同堂了,下面儿孙成群,本已是八十一岁高龄,身边却无一个疼爱的孙子。孙女,非得到病重时,才能唤的一两人回来,看来竟是白疼一场了。

  天又下起了小雨,让人有些心烦。前面的店铺里放着过时的流行音乐,那位年长些的姐姐正戴着口罩,穿着白色大衣在缝制羽绒服。小小的院子被雨水冲洗的干干净净,仿佛其表面上的泥垢不曾有过一样。屋后的那棵高大的冠杨树,几只野鸟站在光秃的枯枝上在雨中哀鸣。我在屋里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走出门外。小舅家位于街尾,与一所小学邻近。平坦宽阔的街道少有行人,小卖部的老板坐在门前悠闲地嗑着瓜子。

  小舅妈放下手中的活又在厨房里张罗着大家的晚餐。其实晚餐很简单,只是热了几个剩下的菜,我仍感激小舅妈的辛苦付出,毕竟我们的回来与她帮不上忙不说,还让她费心招待。晚饭时,姥姥看起来很不舒服,神情比我回来时更为难看。姐姐没有吃饭,坐在姥姥身后为她揉肩,我迅速吃下两碗米饭便放下碗去接替姐姐。而小舅妈和母亲则惊恐的看着我,奇怪于我吃饭的速度。我在姥姥身后坐下,又握起她那冰冷的左手,轻声唤道;姥姥好些了吗?哪里不舒服我给您揉揉。姥姥低声说了几句,尽管我很仔细地听,也未听见。于是把身子 贴近姥姥身边,才依稀听得;好热,我要起来。心里难受的很。我劝道;这天那么冷,还是不要起来了,我把你被子稍微掀开一点好吗。当我反应到姥姥左手冰冷时,又放弃了为她掀被子的想法,只抖动几下被角,然后在她背上揉捏。又听得姥姥有气无力地叹道;心里好难受!我安慰道;姥姥没事,一会儿就好了。大舅和大表哥晚上就到家了你知道吗,您大儿子和大孙子赶回来看你了,姥姥你一定……一定要好起来啊!后面的那句我自己都没有听清,双眼早已模糊,声音哽咽起来。忍不住泪不禁的滑落,鼻子也酸了。我想掩饰,但终究掩饰不过,在姥姥背后抽泣起来。姐姐端着碗走进来,我低下了头。却听到姥姥问道;孩子哭吗?姐姐答道:还好。小孩在家有他奶奶照顾,没事。我还以为姥姥听到我哭泣,问我呢。此时连忙拿衣袖揩去眼角泪痕。母亲和小舅妈陆续吃完晚饭,走过来瞧看。姥姥见众人来到跟前,吩咐道:我要下去。母亲诧异的问道;下去干嘛?姥姥答道:我要上厕所。母亲深知姥姥此时体弱,若再下床定会耗去她许多气力,她已经半个月没合眼睡觉了,十来天未进一粒米饭,哪还能如此耗费体力呢。母亲答道:你不用下床,和上次那样坐在床上就好了。待会给你换尿裤就是了。家里的尿裤还有呢。姥姥却是不肯,非要下来。母亲哪里肯让他下床?争执一会儿姥姥一脸不悦竟也安静下来了。姐姐又接替了我,我抽身出来,拿了纸张去上厕所。我拿起手机在空间发表一些祝福姥姥早些康复之类的话。这时却听得姐姐惊慌的喊道:阿妈快来呀,不好了!声音带有几分惊恐和哭泣。只听得脚步杂乱,声音传来:快给他三舅打电话,喊他回来。我正疑虑,怎奈出恭未好,难以起身,干着急起来,只听得电话声,哭声,脚步声交杂在一起,让人心绪不宁。待我起身从卫生间出来,正撞见三舅从外面匆匆跑进来。我紧跟着进了房间。三舅一把扯开正在哭泣的姐姐,抱过姥姥的身子,口中喊道;阿娘啊,你别慌着走。我见姥姥仰着头,眼角微闭,张大嘴巴,几丝唾液悬于唇间。面目狰狞,表情凄苦。干瘪的脸庞已无血色,尽管不愿承认,三舅见小舅妈和刚打完电话的母亲走进房间时,还是说出来姥姥离开的事实。母亲和小舅妈及三舅一边痛苦着一边慌乱地擦洗姥姥的身子并换上衣服。我竟杵在那里,心凉如水,没有流下半滴泪。在三舅拿起电话哭着通知其他几位兄弟时,我才意识到姥姥真的永远的离开我了,眼泪夺眶而出,失声痛哭起来。三舅也注意到我此时的异常,拿泪眼看了我一眼,我转身走开在外面的房间放声痛哭。外面的雨不停的下,房檐的下水管道哗啦啦的流个不停,北风呼啸。我站在庭院里,抬头仰望灰色的天空,任泪水和雨水模糊我的双眼,内心冰凉一片。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我失去了生命中一位重要的亲人。想到姥姥的音容面貌,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她那慈祥的面孔,听到她那亲切的笑声,无法吃到他给我留下的零食,给我买的果冻。此刻才知道什么叫没了。我张大嘴巴,放声痛哭,泪水如潮,让我饱尝哀伤的味道!

  =3的祭奠

  二舅赶来时,我已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母亲和姐姐还在哭泣着,二舅呆呆的走进来,嘴里念叨:怎么那么快呢?我早知道就不回家了。他进屋看到躺着的姥姥,早已红了的眼睛滚出几行热泪。他拿手甩了把鼻涕,转身走了出来。平日憨厚沉默的二舅,此时也哭得一塌糊涂,受到二舅的感染,我原本已经干了的眼睛又湿润了。心不停的颤抖!三舅拿电话又催促了大舅和小舅,大表哥正开车飞快的朝家里赶,小舅也叫了车从合肥赶回来。没有人能感受到他们急切的心情。母亲红着眼睛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床脚。姐姐则依偎在母亲身边,挎着她的一只手臂。我站在房间里听着三舅与二舅商议着如何隐蔽埋葬姥姥。好完成姥姥生前的心愿。看着铺在地上的床铺,姥姥睡在那里,用一张床单蒙着,凸显着姥姥那肥胖的身子,只是显得如此的小。原本干净温暖的房间变得沉寂而阴冷,哀伤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房间,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小舅妈和母亲停下哭泣,在那个房间里收拾着姥姥的衣物,挑选几件姥姥生前喜爱的,留作出葬那日放进棺材。三舅断断续续的联系了许多亲戚,主要是些直系亲属,因着打算土葬,故越少人知道越好。二舅靠在门框,大口的抽着烟,爸爸和大舅妈先后给我打来电话,从我这里确认情况后,叹着气挂了,我清楚的感受到电话那端的伤痛。

  夜幕掩盖了一切,雨未曾停歇。拍打在人的脸上,寒彻骨髓的冰凉。房间静悄悄的,每个人都沉默不语,但又有着许多话想要诉说。大约晚上九点钟光景,大门外传来几声鸣笛,我跑过去开了铁门,是几位舅老爷和舅舅来了。换做平日,我定是满脸的惊喜,此时却心情全无,伤痛很快袭来,我低哑地一一招呼。最疼我的三舅老爷显然是许久没见到我,一脸吃惊,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我知道在姥姥的这几位兄弟中,三舅老爷是最常看望姥姥的。在今年夏天,姥姥还曾在她这几位兄弟中过了一个多月的生活。若是往年,她是要在我家住上大半年的。几位舅老爷家距我家不过五里,也常来看望她,就是我姥姥去他们那里,也不过半月便回。这次之所以住那么久,只因少了我家的去处。想到这我又懊恼不已,不该让父母丢下她跑到外地打工的。

  一行来了五人,有两位舅老爷没有来,只因夜深雨大,没有让他们来,我帮忙把他们的摩托车放进屋里,才领他们走进里屋。大舅老爷家的两位儿子来到里屋,在门前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才起身进去。满头白发的三舅老爷掀开她姐姐身上的那张被单,深情地看了一眼才缓缓放下,小舅姥姥此时大声痛哭起来,屋里的人被她这一哭又忍不住鼻酸,一时间都哭出来。三舅老爷随后走过来握紧了我的手,询问我这两年的状况,从他那和蔼的笑容中得知他并没有责怪我常年不回来看他。母亲和三舅分别向他们诉说着事情的经过,从母亲的口气中听得出她很生气,因为在姥姥辞世时,竟无一位子女陪在她身边!尤其是她的那些儿子!小舅姥姥听完奇怪的道:她怎么走得那么快,也真放得开,儿孙那么多,她一个都没等就走了,不像许多老奶奶不见儿孙回来不咽气。小舅老爷听完只是白了她一眼,也没有人在意她的话。事实也确实如此,姥姥离去的时间,我正在卫生间,只听得母亲,小舅妈和姐姐一阵慌乱,等三舅赶回跑进房间,姥姥大概已经咽气,也就是说姥姥身边只有一位姐姐为她送终。在她四个儿子,四个女儿,十多个孙子、孙女中,竟无一人在临终前陪伴左右!在半个多小时后,小舅匆忙从合肥赶回来了,稍显肥胖的身材,穿着一件黑色的袄子,脚上的皮鞋和那件深色的裤子上满是泥污,他口中喘着气,与各位招呼过后便掏出香烟一个个发过去。又从母亲和三舅那里问了些事情。此时房间里的人多长吁短叹,或诉说着姥姥身前的事,或悲叹人生的苍茫。对于死亡,恐怕永远会是人类所探索的,而我不愿思考这些。医生为我姥姥诊断,只说是旧伤口所引起的疼痛,未想竟因此夺去姥姥的生命!

  我为几位长辈泡了茶,好减轻寒意对他们的侵袭,让他们在这雨夜能触手一杯温暖。几位舅舅和他们五人反复商讨着如何处理姥姥的后事,每一个人,每个细节都要做到位才行。外面的雨下的更起劲了,仿佛外面的世界在嚎啕大哭一般。时钟慢慢的转动,没有定格在十九点十分姥姥离开的那一刻!午夜的钟声敲响时,大家陷入短暂的沉默,每个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大舅还在风雨交加的归途而与他的母亲已成殊途。我和姐姐还有母亲上楼休息,为明天养足精神。母亲和姐姐在另一张床,母亲如同祥林嫂一般反复念叨着姥姥的事,言语中懊恼不该出门致使姥姥少了我家这一去处,我拿言语安慰她,又听得她一阵哭泣,让我被衾生寒,心烦不已。凌晨时我被冻醒,母亲和姐姐还在熟睡,窗外的天还未亮。我轻轻的穿上衣服走下楼来。舅舅们见到我起床,露出几丝轻松,言道:庆斌起来了,可以替我们看会儿。等他们都起床,我们先出去。我正茫然,他们已经开门出去。房间里满地的烟头,可想他们昨夜吸了多少烟。姥姥还安静的躺在那里,又唤起我的悲痛来,有谁愿意大清早醒来看到这世间最痛心的一幕呢?在昨夜短暂的睡眠里我渐渐平复心的创伤,可此时又渗出血来。

  直到天亮以后,人们陆续起床,我才稍稍感到一丝温暖,从冰凉的房间走出来。我见到了大表姐还有二表姐及他的老公和孩子。问罢才知他们昨夜两点才回来。此时大舅和大表哥开车到几位舅老爷那边去了,自然是着手于姥姥的善后工作,这一天,我差不多忘记是怎样过来的了,只见到一个个人进进出出,大多是一些直系亲属和旁系亲属,无不一脸惊讶,面带叹惋。狭小的房间变得有些拥挤,看起来比往日更为‘热闹’。只是又有谁愿意看到呢?生时不伴左右,归去才知哭泣,岂不滑天下之大稽?诚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在白天,三舅妈过来看了下,最让人担心的却是二舅妈,虽不是什么不速之客,

  但她精神有些失常,让她得知情况,难免不会捅出什么篓子,到时候难以收拾。姥姥睡得那间房门紧关着,几位舅舅坐在里面,不轻易放人进去,当然,也不会让二舅妈靠近房门半步,连同大表姐他们也躲在楼上,不叫外人看见,以免遭人怀疑。我见二舅妈在前厅闲坐一会便离开了。晚饭后,天空漆黑一片,下着小雨,我与三舅及二姨家的军哥开车至偏僻处,焚烧了姥姥的衣服,在深邃的夜里,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一大片天空,也映红了我们的脸。浓烟在细雨中升腾,隐进无边的黑暗里。

  这一天,大家和往常一样,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得,赶回来的几位终日躲在楼上,至于其他人照旧重复着原本的生活,这一切只为掩人耳目,就是为了了却姥姥的心愿,能够土葬。大舅和几位舅姥爷悄悄订做了一口棺材,准备趁夜色拉回来。三舅他们则偷偷请了阴阳先生测了方位,选了一块“福地”,每个人都为此大事忙碌着,计划周密,充满紧张的气息。

  生活总是充满波澜,事未如人愿。看似百密的计划终有一疏。在第三日的黄昏时分,小舅一脸慌张的跑进来,口里喘着粗气。众人正在谈话,见他进来拿目光询问。小舅道:不好了!这下砸蛋了,彻底砸蛋了!土埋的事砸了。三舅一下子起身近前问道:什么?怎么回事?众人无不惊恐,一脸疑惑,甚至拿怀疑的目光盯着小舅。小舅解释道:二哥和小军看天快黑了,便在那地里挖坑,坑都快有一人深了,被二嫂看见了,嘴里骂起来,两个人在那田里打将起来,二哥被挠的一脸血。都怪二哥逞能,挖坑挖那么早!三舅骂道:谁让他现在挖的,天都没黑,妈的,挖那么早搞什么。这马上棺材都要拉回来了,在这节骨眼出这事。我看这家早晚都要被他们搅碎。说完拿起电话不知打给谁,未通。一脸怒色。众人无不愤慨而叹息。我见母亲一脸沉重,深怕她又掉泪,走近挽了她的臂膀。这时小舅的手机响了,只隐约听得:我被搞得过不掉,我不管了。小舅心头火起,骂道:谁要你管,好啦,你不要操心阿娘的事了!说完挂了电话。

  原本的计划被这一出全部打乱,每个人都心烦不已。如今二舅家周围邻居都隐约知晓这事,定瞒不过,也无法挡住众人之口。=,因着是二舅家的林地,二舅妈不同意才闹起来,此时必不可再用,需另选福地。更要紧的却是,土埋已不可能,势必火葬,所以还需通知那些不知晓此时的亲朋。

  那一夜,大家绷紧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下来。每个人并不因为此刻的轻松而感到愉悦,反而多了一种更为复杂的情愫。房间里,众人围坐在外婆的床前守了一夜。土埋一事就此终结,大家再无法完成姥姥的心愿,也将成为永远的遗憾。

  凌晨四点半,外面的天空一片漆黑,刺骨的寒风呼啸了一夜。小舅妈煮了一大锅面条,每人吃了碗热面。五点左右,门外传来汽车的鸣笛,我知道那定是开往殡仪馆的汽车,心里不是滋味,无力地朝门外走去。众人把姥姥送上了那辆面包车,身边响起的鞭炮声,震彻整个夜空,像是发怒的兽,撕碎了安静的夜!汽车缓缓驶动了,十多辆轿车连同那个面包车俨然是个车队,肃穆而庄严。行驶在 黑夜里,夜雾中这些明亮的车灯,更像是两排火把,却无法照亮人心。小舅交给我一项不算艰巨的任务,让我一路点燃鞭炮,抛洒纸钱。行驶中的汽车,风特别的大,我的每一次挥洒,让纸钱飞旋的好远好远,只是不知,那纷飞的纸钱能否带过去我们的思念?

  汽车行进了一个半小时左右,天已经亮了。一路上总是遇到好奇的眼光,在进入市区时,在路人的注视下,我们的车队显得如此的悲凉。在那些女眷们哀楚无比的哭声中,我们来到了一个没有谁愿意走进的地方,人生的终点,地狱亦或是天堂?在姥姥进入火化间的那一瞬,我莫名的感到一股寒流侵遍全身,在与血液的交融中,忍不住浑身颤抖,泪水夺眶而出。姥姥已经到了人生的终点站,而我们又在哪呢?总叹惋旅程的苍白,却忽略了多彩的窗外。

  姥姥是葬在姥爷的坟旁。那里是一大片冠杨林,寒冬时节,只剩下光秃的枝干,地上满是未腐烂的枯叶,杂草丛生的田野,在湿冷的寒风里透着肃杀的寒意。坟地站满了男人,多了许多我不认识的面孔,四面八方陆续赶来参加葬礼的亲朋。这些人大多是后来通知的,或闻讯赶来的。几位舅老爷帮忙向赶来的人递烟,几位舅舅则忙着入葬事宜。在杨树林丛中,有一个用雨布搭起的简陋的棚子,当然这不是用作挡雨的。在一旁堆满了成捆的鞭炮、烟花。其堆积的高度及占地面积,数量、规模足够堪比烟花炮竹零售店。地面松软而潮湿,一些低洼处还有积水,使得在下面的纸钱和箱子已经被侵湿。在离坟地百米远外的石子路上停着一辆拖拉机,车厢里赫然放着一口高大的棺材。木棺通体由粗壮的圆木所制,差不多一块木板就是一整根木头,木棺呈倾斜状,有头尾两端。这种木棺,我在幼时见过,当时心里害怕极了。那时农村的一些老人会提前为自己准备一口棺材留作去时之用,常年放置屋内。后来政府提倡火化,便少有人家里有棺材了。姥姥那时提及将来归去想要土葬,后来见政府管的严,怕给子女带来麻烦,便不再提及此事。在姥姥病重时,母亲照顾她左右,佯作随口说说,提及此事,姥姥却说不用费事了。姥姥在小舅妈在的情况下,告诉母亲自己的私房钱藏在身边,以后如何分配,并嘱托母亲拿出一部分给自己和小舅妈。在姥姥去世那天晚上,母亲与小舅妈找出了那些钱,并把钱全部交给了三舅,让三舅用姥姥留下的钱买口棺材及办理丧葬。只是未想,如今空有棺材,却只能装进姥姥的骨灰了。谁也不曾料到中间会出这么一档事,把原本完美的计划打乱了。

  上午十时许,大约有十六位壮汉齐力把棺材抬往那个雨棚,并打开棺盖。由小舅怀抱骨灰盒,大舅撑着油纸伞将姥姥的骨灰从灵车请到雨棚,再由大表哥把棺底擦干净,放上布匹绸缎,再由三舅老爷将骨块摆放好,盖上衣物。待棺材合上后,钉上三枚铁钉,由大表哥爬上棺材,用力在上面蹦跳,以作封盖。然后再由十多个壮汉将棺材抬入土坑。在棺木入坑的那一刻,我仰天叹了口气,再看众人,无不叹惋。早有人向坑内投下钱币,这时几位年长些的亲戚还投进几枚方孔的铜钱。姥姥今年八十一高寿,还有月余就到寿辰,也算是有福之人。这时有人用铁锹柄沾些泥土,伸进坑内去粘钱币,图个彩头。三轮过后,便有几位舅舅带头挖土填坑。大约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坟丘才初现形状,而众人早已大汗淋漓,二舅更是脱下外套和毛衣,在那使劲挖土。我和大表哥等晚辈则忙着点燃鞭炮、放烟花、插花圈、烧纸钱。炮声震彻田野,烟花撒了满天,花圈肃穆庄严,纸钱到处飞旋。我把那一沓沓纸钱丢进火里,火光映红了我的脸,冒着浓烟,在忽明忽暗的火堆里,有着大地的叹息。摆放在坟丘四周的烟花争先恐后的绽放,早已把灰色的天空炸的粉碎,火花直坠。树林下这一大群人头戴白巾,先后不齐的站在坟前,按长幼之序向姥姥磕头致礼。空气里传来潮湿的气息,落叶溃烂在雨水里,化作护花的春泥。在来年的春天,定会有一朵素馨的迎春花绽放在坟前,致以崇高的祭奠!在这寒彻天地的季节,在这 片满是杨树的田野,堆积着我对姥姥层层叠叠的思念,埋藏着我们在一起最美好的从前!(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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