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小女生重病(文之四)
人生总有一些日子会将命运转折到另一方面,那时出现的情景,不需要刻意记忆,就能铭存于心。
对照女儿如今生活工作现状的良好,她幼小生重病的场景,常一幕幕地复现在我的脑海,清晰历历,宛如昨日。当时,那突如其来灾难,一下子将我们生活转移到煎骨熬心之中。想起那种变本加厉的担忧和痛心,如今好像还在我身上撕咬着。
女儿出世刚满月,妻子带她去见外婆。也可能是回来的途中,妻子抱着她坐在我骑的自行车后座上,受到了颠簸。夜里女儿啼哭不止。喂奶不吃,喂水不喝。怎么抱哄均无济于事,一直折腾到天亮,妻子便冒雨带她去就诊。
当时,我在单位政工部门工作,因有要事处理,未能陪她们母女去医院。正在忙碌,妻子打来电话,不是女儿病情好转的喜讯,而是平地炸响的惊雷——头颅出血、休克、下了病危通知书、要输血,医院没有同型的血源,妻子的血型不配,要我立刻去验血,给女儿输血……
我背脊立刻冒出一股凉气,呼吸几乎停滞了——向单位领导告假,居然像小孩受到委屈一样潸然泪下得说不出话来。
我骑着自行车向医院飞奔着。深秋细雨的寒气一阵阵袭来,天色阴晦着。我的心境如荒芜的冬季,好像疾驰在四周临风的旷野上,精神和灵魂都冷得发抖。但心潮却在胡乱地翻腾着,出现一系列的问号——命运何以如此不公?这样的灾难为什么降临到我头上?老天爷是怎么了,爱玩也不能这样玩,不能怎么糟践人就怎么玩……雨水汇着泪水侵蚀着我的面容,使我在惊惧悲苦中再也难以控制,厉声地大吼:“老天爷你发发慈悲吧……”
到了医院,便被急忙跟着护士去验血,再到重病观察室给女儿输血。侧脸看女儿,她花瓣一样柔软弱小的身子像一只熟睡的小猫,昏迷在病床的一角。额头上打着点滴。我则默默地抽泣着,心中似有道裂缝在扩大,疼痛得难忍。
输完血回到病房,见妻子伏在床沿上,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她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抽搐着,从那下面传来深长如叹息如吟诉的哭声,是那么的悲恸和无助。
我上前抚摸着她颤动的肩背,安慰着她。心想,现在只能祈求老天爷仁慈的天性,让我们一家三口能臻于这磨难之外的绝尘之中,使女儿尽快转危为安。
也许就是老天爷千里高空听到我们的祈求。下午,女儿就从昏迷中醒过来。我和妻子立即跨进观察室,见到女儿发出了微弱的哭声。我和妻子拥抱着,体验着最深的无法用言词来传递的欣悦。
现在想起当时的这幕景况,还想穿越三十多年前的岁月屏障,重新去摩挲幼小女儿粉嫩的面颊,再次近听她微弱的哭声,虽然微弱,但必定是值得欣慰的生命重生的象征。
女儿出院时,医生下的病情小结再次让我们惊心动魄,四个可怕的字跳进了眼眶——“可能智障”。这一晴天霹雳刹那间将我的心神坠入了彻底的黑暗。妻子则惊愕地瞪着我,然后渐渐地她眼底那层凌厉之色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层近乎绝望的迷茫神色。
我们问医生,今后按医嘱治疗,是否会好转。医生说最好的结果也是智商低下,或者是个智障与非智障的边缘人。 (有关亲情类的文章 )
那是一个天空阴沉得没有一丝阳光的午后。想到所有的期盼和憧憬都将被这四个可怕的字所替代,我的心是一份说不出的落寞和怅惘。
出院回家的路途变得很长很长。我们也想了很多很多。现实告诉我们,曾经寄托的希望和梦想,如今非但不能如愿,还必须吞咽这无奈的苦果。我们想到了生命的短暂与渺小,数十载会悠然而过,人生在世很难留下什么,只能留下孩子,虽然几十年以后,孩子也会归于尘埃,但这是人类的传承,传承中的天伦可以享有阳光细雨,也必须承受狂风暴雪。
我与妻子商量,我们必须面对这无法接受却不能不接受的现实。无论女儿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样,我们都应对她付出慷慨的时间和情感的温存,并希望在女儿童真与父母之爱的仁慈中,尽量忘却心中的忧愁。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不哭泣不诉说。只是每天平静地生活着。但心里还是焦灼不安。在这种平淡安宁的氛围下,我们不羁的担忧和顾虑根本没有停息过。
我们常常抱着女儿去各大医院进行体检。每次都不告诉医生孩子得病的实情,希望得到真实的检查结果。医生每次都测量孩子的头围,检查脑积水的情况。每次检查的结果都说是与正常幼儿一样的结果。
在家里,我们还按医生的建议,用手势、声音判断女儿的反应状况。对照医嘱,检查她的吃奶、吃饭、学说话、学走路等,也觉得女儿的智力是正常的。
如是,孩子智障的阴影虽然还在,但却慢慢地淡化了。由此,我们曾密布愁云的心理也逐渐放出有憧憬的笑容,觉得老天爷的命运之神还是很眷顾我们一家三口的。
平日里看到别家小孩背诵唐诗的童趣,我会由衷地欣赏。而我女儿第一次背唐诗,听着她那稚嫩的童声,还有些柔美的表情,我激动的心情再也不能平静下来。
有时,我在看书写作,女儿常爬到我背上,揉乱我的头发,像一只调皮的小猴一样撒娇。每当这时,一阵阵欣慰的惬意在我的情绪中由然而起。
女儿到了三岁多时,我再次带她去体检。医生说很正常。我问医生,孩子的智力是否有些低下,医生立即批评我说,难道你还盼望孩子智弱不成,你看她小嘴不停地说着,难道是个呆孩子吗!我低头看女儿,她也抬起眼,那双晶晶的眼神流离不羁地看着我,让我再次宽下心来。
也许是当初心腹之患的条件反射,我常担心女儿的头部不注意碰一下,就会旧病复发,像朗朗晴空不时就会有一片阴云从天际袭来。我是一个乏智少谋的人,希望女儿的智力能健康的发育成长,这一直是我的梦想。女儿到了上学的年龄了,那又是一段铭心镂骨的记忆,也是一段将我们家的生活转身另一面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