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表姐
姨表姐的名字叫民主,姨父给他的女儿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正是中共建政之时,一首《团结就是力量》的歌唱响全国,歌词里有一句“让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姨父家成份是雇农,他对于中共的各项运动自然是很积极,很快就学会了民主这个词,还用这个词给女儿做了名字。
姨表姐比我大四五岁,可是,在秀水完小读书的时候,我们竟然是同班同学。那时候,我因为小,就坐在前面二排的桌子,姨表姐因为大,老是坐在后面的桌子,虽是同班,却也是如隔参商。
当我长成一个少年时,姨表姐就是一个青年了,她在他们福堂大队参加了毛泽东思想业余文艺宣传队,这个大队的宣传队因为有地区工作队的帮助,文娱节目便演得很好,经常被地区调演,在当时的地区很有一些名气。修建费家河大堤的时候,他们宣传队在汤家冲大屋演出了京剧《智取威虎山》,当时的汤家冲大屋可是秀水劳动力的驻扎地,所以,那天晚上,看戏的人真是人山人海。姨表姐在戏剧中扮演的是小常保角色,她圆圆的脸蛋,一身猎人装扮,唱着“看那边练兵场杀声响亮”的唱辞,真的是英姿飒爽。
不久就听说姨表姐在宣传队爱上了一个英俊小生,两个人眉来眼去很快就进入了热恋期。又不久就听到了坏消息,说是那位英俊小生不同意和姨表姐谈下去了,原因是姨表姐家的社会关系不好,外公家是地主,姨父家是富农,他怕在岳母家里碰到这两个亲戚家人没得话讲。株连九族竟然到了这个份上,我当时听了母亲的叙述,心里就很有气。
两年后,姨表姐嫁给了荷塘刘一个兽医,她这是远嫁,荷塘刘是另外一个区,离开福堂这口粪缸也就远离了是非。出嫁前一年过年的时候,那个兽医来请姨表姐去家里吃年饭,并且带上了姨表姐的两个妹妹,一行四人欢欢喜喜有说有笑,朝着荷塘刘方向进发。那时,没有公路,没有汽车,就连单车也是没有的,全靠一双脚丈量路程,而那条路根本就不叫路,或者是田埂,或者是山道羊肠,兽医带着三个女孩子走在上面,留下一路的脆脆声音。我那时正在范仙庭姨父家对门山上弄柴,亲眼看见姨表姐一行上路,看见他们消失在远方的山道上。
姨表姐嫁过去一年后,就生了一个儿子叫波尔,这孩子长得白白胖胖周周正正,煞是逗人喜爱。有一年,大概是波尔两岁多的时候,我去姨父家辞年,就住在姨父家里,姨表姐一家也住在那里,晚上烤火,一大家人逗着波尔玩,大人说一句孩子说一句,大人说波尔长大后要读高中读大学,波尔也说长大后要读高中读大学。我看到这个情景真是羡慕得不得了,一是羡慕姨表姐有一个儿子,二是羡慕姨表姐竟有那么高的境界,那时候就知道要把孩子送到大学去读书。
姨表姐嫁到荷塘刘以后,我们家和荷塘刘姨表姐家就成了亲戚,我们兄弟没有亲姐姐,就叫姨表姐为姐姐,把她当作了自己的亲姐姐。每年春节,我都要奉母命去荷塘刘接姨表姐母子来家里走走,十几里山路,我都要一肩将波尔肩回家里,一路上逗着波尔说说笑笑。
高考开禁后,我就去师范读书了,因为有了二十好几岁,大家就为我找对象的事情操心,姨表姐也是一样的操心。她这时候又有了一个女儿,波尔也读书了,我和姨表姐是同学,现在居然孑然一身,姨表姐不能不操心。姨表姐想给我做媒,她要把荷塘刘长得最漂亮的女孩介绍给我做女朋友,几次带信给我,叫我去荷塘刘相亲。我终于在某一年的春节动身了,来到了荷塘刘,姨表姐叫来了两个最漂亮的女孩叫我看,愿意要哪个就是哪个,我却是一个也不想要,就谢绝了姨表姐。
姨表姐的大妹嫁给了我的兄长做了我的嫂子,按说,我们和姨父家姨表姐家应该是更加的亲了,其实不然,更加亲的只有我的兄长,我们家其他的人反倒是觉得生疏起来。尽管如此,姨表姐家里做屋的时候,我们兄弟还是在那里帮了一个星期的忙,姨表姐进进出出很是高兴,一脸的灿烂笑容,她还是把我们兄弟当作亲弟弟看。
再后来,因为忙,我就很少去姨表姐家了,只听我的兄长说过一些姨表姐家的情况,说姨表姐家将家里的老屋卖了,一家人搬去了鹿角芦苇场,因为兽医姐夫的其他家人全在那里营生。姨表姐搬过去后,日子也是不好过,就搬去了县城,在县城又靠什么营生呢?我也是不知道。在县城过了十几年,儿子女儿都结婚了,姨表姐和姐夫又搬回了荷塘刘,真是飞了一个小圈,又回到了原点。回到荷塘刘的姨表姐没有了田地房屋,就住进了村里废弃的林场小屋,在那里养猪养鸡,耕种一些荒地,以度晚年。
20000年腊月三十,我从县城回老家过年,兄长对我说,姨表姐昨天死了,昨天,他们家吃年饭,姨表姐吃了饭在外晒太阳,打一个呵欠,然后就死去了。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兄弟一起去荷塘刘凭吊了这位姐姐,她那年刚好60岁。
人的一生真是短暂,犹如白驹过隙,光阴荏苒,看见她背书包,看见她演常保,看见她找新郎,看见她生小郎,看见她折腾流浪,看见她死了进坟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