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家暴,反复流产,姑娘就不离啊!

  2005年青子跟旭日在我家50米远处盖了一个养鸡场,拜我爸为师学养鸡。

  青子是我们村里人,论辈分比我还矮一辈,论年纪长我6岁,按照村里的习俗我喊她为姐,她喊我爸为爷。

  虽然在一个村子长大,我搜遍了童年记忆再配合我妈几番提点,依旧找不到与她有关的场景。

  “得,不说了,以后你就知道了,十村八疃也找不见这么彪(傻)的。”

  1

  我妈说的彪主要指她的婚姻。

  青子技校毕业后,在城里餐馆打工,期间卫嫂通过各种方式让她相亲,一个还没相过青子自由恋爱了。她对象叫旭日,大她13岁,东北人,离异,儿子判给了前妻。

  一个黄花大闺女嫁给二婚老男人,没房没车没存款,也就是会炒几个拿手菜的厨子,这段爱情立马遭到全家人的反对。两个人回了大庆,在白雪皑皑的东北办了酒席,卫嫂泄气了认下这门亲。

  打工的日子艰难,旭日看到村里人养鸡赚了钱就指使青子回家借钱盖养鸡场。

  吵也吵了,闹也闹了,青子为了十万块钱没少跟她爹妈摔门,卫嫂没辙就提出养鸡场的户主必须写老卫,否则免谈。

  “一家人,写我老丈人就是写我,成!”旭日同意了。

  2

  2006年暑假我在家,眼瞅着青子急促促的往我家跑,脸上挂着泪,呜咽地哭。可她看到我在正门口转身走了,去了隔壁的海涛大哥家。

  “妈,青子跑么?跟见了鬼似的,看见我还躲。”

  “哎,不用问,肯定是旭日又揍她了,看你在家觉得丢脸吧。”我妈伸出三个手指头:这半年我跟你爸都调解了三回了,你是没看她被揍的那个样儿,鼻青脸肿的。

  没一会儿海涛嫂小步快跑往青子家去,边走边回头骂抹眼泪的青子。

  “旭日这个***(编辑和谐了)算是改不了了,你也狗屁不是。他往死里揍,你不会往死里弄?他拿刀,你不会拿剪子?妈的,豁上命去谁怕谁。”海涛嫂停下来拽了一把青子的胳膊,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不敢呐,不然能把我揍死。”青子往后缩,连脚都不敢迈。

  “那都不用活,鱼死网破!”

  海涛嫂冲着我家窗户喊:叔,快去看看,旭日又喝多了,看把青子揍的。

  我爸从炕上一跃而起,下地穿鞋:这个旭日真是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妈了个逼的。

  四岁的乐乐在炕上哭,旭日满嘴酒气,伏在锅台边儿,地上呕吐了一滩。

  “旭日,这又是闹什么闹?养个猫养个狗还有感情呢,自己的老婆揍起来没完呢。”我爸把他从地上的秽物里拖起来,拽到屋前的凉棚,一人点了一根烟。

  “爷,我削她都是轻的,搁我们东北揍死丫的,操。你说说这些年人家养鸡都挣钱,我们家存下钱么?存下没?”

  前几天养鸡钱到账,老卫拿着条子去领了一万五的利润,只给了旭日三千。旭日起早贪黑,赶上夏季高温晌午连个盹儿都不敢打,忙活了一个多月连零头都拿不到,心里不甘。

  “去跟你爸要钱,成天给他忙活啊。”

  “要你妈个*钱,十万块钱不是俺爸本钱啊……”没等青子说完一个马札飞过来,接着就是野蛮的拳头暴雨般落下。

  旭日被养鸡场的钢筋绊倒了,青子才趁机跑了出来。

  邻居们七嘴八舌劝了一番,旭日又一次保证不揍青子了。

  第二天青子挽着旭日的胳膊进了城,回来时耳朵上多了对金灿灿的长耳环,垂到下颌骨,映衬着昨天家暴的淤青。

  “每次揍完了就进城,揍轻了买衣服鞋子,揍重了买首饰。这是知道昨个儿下手狠了,买对耳环赔不是。哎,她就是条狗也该长长脑子啊,等着吧还要挨。”我妈在墙角拍了拍扫地笤帚的灰尘,摇头叹气。

  青子挨揍也不单单因为老卫自作聪明的逼债,究其根源是穷闹的。旭日想早点把饥荒还了,把养鸡场过户到自己名下。可青子不会过日子,两口子吃穿都要好的,有了钱就进城,连吃带买,钱花光了旭日心里又不舒坦,就拿青子撒气。

  “他俩是有了连毛茹,没了却不能把嘴束。哎!”

  3

  头几次青子挨揍,老卫夫妻顶着赤晌白午的日头去找旭日算账,旭日还没张口,青子先撵人。

  “俺两口子的事儿,你们别管,赶紧回去吧,热死了。”

  索性卫嫂也不管了:我怎么生了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东西?里外都分不清,这就是当初她说的啥都不图,就图他知冷知热会体贴人?瞎了眼呀!

  卫嫂没少在我家门前流眼泪,青子跑出来:赶紧走吧,丢人现眼的,谁家两口子不吵架?

  “呸,也没见他这样往死里揍你的。”卫嫂骑车走了,背影里看到她一把一把的甩鼻涕。

  青子说撵爸妈走也是有苦衷的,万一她爸妈跟旭日戗起来,旭日连老丈人也敢动手。

  “俺爸俺妈养我一顿,没跟着吃好穿好,再挨了拳头,那我成么了?不孝呢。”

  刚开始街坊们都同情青子,久而久之只对青子身体上的伤痛给予怜悯,这段充满了疼痛的婚姻是她违背父母之意自己找的。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挨打挨骂都是她活该。”

  时间久了我们发现青子挨揍是有规律的,家里新接了小鸡到鸡出栏不会挨,公司结账前后几天挨揍的概率极大。有时候扔马札,有时候扔酒瓶子,最厉害的一次旭日正在切菜,一句话恼了随手把菜刀扔出去。

  “奶,幸亏我躲得快,真是下狠手揍我。去年冬天他烧火,一句话不对服(不合心意),掏出锅底烧得通红的烧火钩子揍我,好在没揍我脸,你看我这手让他烫的。”

  青子右手腕处一个隆起的伤疤,粗略看得出像个7字。

  “青子哎,你说说你图他啥?娶个黄花大闺女他还不知足,哎。”

  “我图他会疼人,知冷知热。”

  旭日是个很有眼色的男人,重义气,在城里当厨子的时候东北老乡遇到困难他都倾囊而出,一点一滴都被青子看在眼里。于是抛开房子,车子,存款,年龄差主动追求旭日。他们回东北办酒席的时候青子见到了他的前妻,前妻不停地劝青子不要嫁给他,并且告诉青子就是被旭日揍怕了才离得婚。

  “对人好起来真是比炕头都热,揍起人来也不问青红皂白,摸着什么就拿什么砸。”旭日的前妻告诉青子。

  “大姐,他敢保不能揍我,拿我跟个宝似的。”热恋的青子昏了头。

  “青子姐,结婚前你没发现他有暴力倾向啊?”我问她。

  “没!我考察过了,对我可好,真会体贴人。”回想恋爱的时光青子眼里泛光。

  “旭日大哥再揍你,你会跟他离婚么?”

  “你看你这说的么,他就是上来一阵子魔怔管不住自己的脾气。”语气里充满宽容。

  4

  老卫终于把养鸡场过户给旭日,日子太平了一年,大家把青子挨揍的事慢慢遗忘,临近2008年春节青子又被家暴了。

  这次很严重,鼻口往外流血,要不是乐乐翻窗户跑出来求救,青子可能被揍死了。旭日有备而来,把家里的大门拴上,抄起掏锅底灰的木勺子把青子揍了。

  等我爸跟邻居翻窗户进去的时候,青子躲在灶台边塞草的洞里,一尺半的宽度,头跟上半身缩在里面,大腿露在外面。

  “妈了个*的,你疯了么?揍出人命了。”

  邻居们夺下木勺子,旭日的眼睛冒着血红的狠劲儿。

  “爷,你让我揍死她,我看这老娘们还敢不敢对我家老爷子不敬了。”

  旭日有个大哥在老家,长年照顾他老父亲,但是自己没孩子。老爷子提议让青子再生一个,把乐乐过继给他大哥。

  “生你妈个*,没本事生就要我们的孩子啊,休想。”青子一口回绝。

  一年没挨揍,青子忘了旭日时不时发痒的拳头,一句话旭日炸毛了。

  每次青子挨了揍,我妈都劝她:两口子过日子要摸着脾气来,他脾性不好,你这嘴也不老实,动不动就拿脏话噎他。

  “奶,我知道,我每次都顺着他说话呢,一个字不敢错。”刚挨了揍的那段时间,青子说话都是轻声轻语的,生怕旭日莫名恼了,六亲不认劲儿上来。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也是青子,一掐架就往难听里骂。

  这次是严重的脑震荡,外加一条断了个肋骨,老卫要报警,青子拦着不让。

  “奶,可不敢报警,又不能枪毙他,坐个几年牢又怎么样。出了狱,他肯定提着刀把俺爸俺妈捅死。”

  青子住院半个月,旭日跑前跑后伺候,忙的不亦乐乎,2000块钱的海参也托人买来给青子补补。青子安然的享受大厨的手艺,转脸就忘了这顿痛揍是旭日施暴。

  5

  出院没多久青子怀孕了,B超检查是个男孩,二话没说旭日拉着青子去引产。

  “爷,不能生,房子贵死了,养个儿子累。”旭日跟我爸摆个小饭桌一边喝茶一边抽烟,烟圈不紧不慢的在屋里散开。

  青子的月子做了差不多有半年,出门头脚裹得严实,夏天穿棉袜,家务活一概不做。邻居们一问,她就是那句“好好养养,别落下毛病”。

  此后几年里,青子每年都怀孕一次,B超检查一次,每次又都是男孩,然后引产一次。年年坐月子,出了月子再流产,是她那几年的常态,替换了被家暴的处境。

  “青子,不能再流了,子宫都刮透了。”海涛嫂劝她。

  “婶儿,我也不想怀。”

  “该戴套戴套,该上环上环,女人的身子就不值钱了?横竖你遭罪。”

  “戴了呀,谁知道怎么就没用呢。这树荫下太凉了,我回炕上躺着去。”青子起身回屋了,树下乘凉的邻居们笑话她。

  “这个彪东西,一准是让旭日给算计了,她还不知道呢。”

  反复引产的好处就是避免了挨揍,唯一不好的就是青子身体被糟蹋坏了。

  6

  2012年底青子又怀孕了,旭日决定生下来。

  “爷,不敢再流了,医生说再流子宫都保不住了,操他个妈不就是个孩子么,生!就是个儿我也认了。”铿锵有力的誓言吐在众人面前。

  “养着吧,有养鸡这个营生两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的。”我爸说。

  2013年夏天我怀着6个月的身孕回了老家,青子天天跟我坐在大杨树下拉呱,我还帮她在淘宝上下单买新生儿衣服。

  7月初邻居们接到了拆迁的通知,消息来得太突然,谁也没料到。没几天镇上派人下来丈量房屋,清算农具资产,当场也透露了赔偿标准,比我们预想的低了很多。

  “我不拆,妈了个*的,政府敢强拆我就去上访!”旭日第一个抗议拆迁。

  那几天大家都在我家树下喝茶抽烟,咒骂拆迁来得太早,赔款太低,一起商议未来的出路。突然有天旭日家里大门紧锁,不见踪迹,我爸打电话他吱唔说在城里,含混不清,没了东北人的爽快劲儿。

  “上访也不能带着青子啊,挺着个大肚子,这是上哪儿去了?三天不见人。”我妈犯了半天嘀咕。

  “婶儿,你说会不会又去引产了?”海涛嫂问。

  我妈一惊,瞬间被点醒:“那他干得出来!可怜了青子这个彪东西。”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摸了摸我肚子里六个月的孩子,希望不是真的。

  果不其然,旭日再回来的时候只身一人,青子在卫嫂家坐月子,他说拆迁了没谋生的营生,多个孩子养不起。

  “驴*的,那是条命!你就不知道青子遭多少罪。妈了个*的,让你去流一回,一回你就不敢再流了。”海涛嫂气得满脸通红,用手指头戳着他脊梁骂,唾沫飞了出来。

  “旭日啊,你就缺德吧你!”

  街上的女人们各个拿唾沫碎他,他耷拉个脑袋抽烟:“等他长到30岁我才能得他的济,那时候我都70多了,不能吃不能喝。还要买房子娶媳妇,养鸡场一拆我们一家三口吃啥喝啥我还犯愁呢,不敢生,以后再说。”

  旭日在一眼一板的算自己的账,不在乎邻居辱骂。

  “旭日大哥,你缺了八辈子德了。”我骂了他一句起身要回屋。

  “老妹,以后条件好了再生,你青子姐还年轻。”旭日冲我嚷了一句。

  “生你妈个狗屁。”我扭过头来愤怒地骂他,用肮脏的语言,失了一切读书人的体面。

  胳膊拧不过大腿,邻居们接受了政府的赔偿,在拆迁协议上签了字。旭日得了38万,不几天就进城开了一辆19万的车回村。

  后来他在县城周边租了个养鸡场,据说养得还不错。

  7

  2015年暑假我带着女儿在街上乘凉,一辆黑色的SUV从南边快速驶来,一个急刹车停在我家门口。

  “找死啊,开这么快。”我抱起来孩子冲车里司机骂。

  下车的正是旭日两口子。两个人胖了好大一圈,旭日跟我爸在街上抽烟,青子跟我妈在院子里拉着不咸不淡的呱。

  青子的金耳环比前几年那个长了,几乎要垂到锁骨那里。左手上带着很粗的金镯子,画了眼线,描了眉毛,抹了口红,厚重的粉底下是一张黝黑的脸。

  她强行抱过我的女儿:妮儿,你说当初我那个不流掉,比你家的还大几个月呢,满地跑,会叫妈了,来给姨亲亲。

  话里话外一点悲痛感或者悔意都没有,我莫名的厌烦她,也终于理解邻居们面对她屡屡被打后咬牙切齿的骂她“该”的心境。

  “青子,旭日现在对你挺好的?”我妈试探性的问她。

  她立马明白我妈要问什么:奶,好着呢,再也没揍我,你不是说两口子过日子要摸着脾气么,这么多年我还摸不透他呀?你看这。

  她抬了抬胳膊在我妈眼前晃了晃桌子,裂开嘴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褶子里的粉底聚成一条粉白的线。

  聊了半天,她一拍大腿:糟了,后备箱还有两只活鸡,快闷死了。

  她冲到街上,屁股跟后腰板肥硕得像半扇门,挡住了门口的日光,嗓子一亮:旭日,后备箱里的鸡,你妈了*的忘没影了。

  旭日呵呵得从石阶上蹦下来,开了后备箱,拎出来两只无力扑棱翅膀的鸡放在我家院子里。

  “奶,这鸡没吃饲料没喂药,趁有口气快宰了,晚了血就放不出来。”

  临走我妈叮嘱她:青子,他脾性不好,你顺着毛摸。等他老也没心气儿了,不敢怎么招你。

  她笑意盈盈:知道了,放心,日子好好过着呢。

  青子有个妹妹,离婚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卫嫂可怜小女儿说要把房子留给她跟外孙子。起先旭日是同意的,可没多久村里要拆迁集体安置,在丈量老房的时候,青子带着一脸的乌青回家跟卫嫂要家产。房子日后要分她一半儿,不然不给老卫夫妻养老。

  最后卫嫂答应了。

  再后来我爸妈去了上海两年没回村,不晓得她的近况,听邻居说要完房子之后青子再也没挨过揍。

  “妈,你说青子以后还会挨揍么?”我问过我妈。

  “揍惯手了,你说他能停?无非是多一顿少一顿,或轻或重的事儿,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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