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大师
1
我和她约在了一个位置隐秘的咖啡厅。咖啡厅的门脸隐藏在几棵硕大的榕树后，茂密的气生根挡住了门口的招牌，连景观最好的落地玻璃窗也被这些气生根遮挡了大半，这样正好，反正我也从来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的脸。
我们两人的中间放了一个三层的下午茶架子，她捧着一杯甜腻的卡布奇诺，而我面前却只有一杯清茶。
“你说，他向你求婚了是么？”
“对！”她面有喜色，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他昨天晚上来我这里了，突然就给我套上了一个易拉罐环做戒指，还说要一辈子对我好。”女孩说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
“没想到他还挺浪漫！那恭喜你啊！你是不是应该要开始准备婚礼了？”
“是的。”她呷了一口咖啡，面色红润地说。“还是要谢谢您，这三个月按照你的安排，他和我之间确实是越走越近了。您真是，太神了！”
我笑了笑。这样的赞美对我来说太平常了，以至于我根本就不会往心里去。在她坐的这个位置上，至少有三十个女孩对我说过同样的话，说耳朵没有起茧，也是假的。
“其实很久之前，他的私人财产，一直都是交给我保管的。但钱什么的，我倒是不是很看重，我也没有为自己花过他一分钱。我就只是……只是想让他能真心地娶我。”女孩拉拉裙角，坐直了一点。
她的这条裙子我见过，是一个三线品牌的打折款，虽然价格便宜，但是很容易皱，一坐下就浑身褶子。“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有时候我觉得可能我一心一意非他不可，就是因为已经跟他耗了这么多年，觉得得有一个结果。”
女孩的脸转向远方，看起来目光空洞，像是在回忆什么。
不过她回忆的事情也没什么特别的，她和那个男人之间的枝枝蔓蔓，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是三个月前经人推荐找到我的。做我们这一行，自然是不会做什么推广的，完全靠口口相传，但我从来不担心生意。毕竟，对于绝大多数女人来说，能够嫁得如意郎君是一生里最大的投资，无论怎样的代价也是要尝试一下的。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们简直把我当成了类似于某种大师之类的角色， 这么日积月累下来，我也就成了这个城市里女人们口中神秘的“爱情大师”。
这个女孩的困惑并不复杂。她有一个相恋了几年的男友，但却无法修成正果，倒不是男人不爱她，而是因为男人的生活里还有另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和男人相识于微时，跟着他租过城中村，进过半夜的进诊室，两人结婚有些年头，一直没有子嗣，又早就过了最初的甜蜜期，也就是这时，男人认识了这个女孩。
这不过是一个老套的故事：一个谈不上多优秀的男人，因为妻子的不舍，女孩的不甘，突然好像成了抢手的香饽饽，愈发自我感觉良好，甚至开始享受在两个女人之间左右逢源的生活。
我想起在介绍男女不同的书上，曾经看到过大篇幅介绍关于男女感情系统的不同。书上说，如果女人的感情系统是六车道高速公路，那么男人的感情系统，不过就是一条羊肠小道。
我看看眼前的女孩，强忍着不要叹出气来：自古如此，只要是谈论感情，女人的输面总是更大，谁让女人天生就对感情更为渴求？
“你需要我做什么？你辗转找到我，总不会只是想听我开解你两句。你该知道，我是按小时收费的。”
“我知道的。自然也是对你有所求的。”女孩两手扣紧，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我想让他三个月之内娶我。”
“你该知道这不容易。而且你这不是一般的矛盾调解，而是要帮你在这个局面中拔得头筹，还得让那个男人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意愿，没有被你算计分毫。”
“我知道，所以我也准备好了支付更大的价钱。我不知道你觉得这个数字够么？”女孩拿出手机调到计算器功能，在上面按下一个有六个零的数字。
这笔钱我不是不心动，但我对这个女孩如何能拿得出这笔钱更为心动。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带有LOGO的单品，脚上的凉鞋已经有了微微开胶的痕迹。她是如何凑足这笔实现她心愿的款项呢？
我写下一个银行卡号，请她先转一笔订金，并事先说好，不论成败，订金不退。
“若是没有成功……”她突然毫无底气地问了一句，“难道就不能退给我一些么？”
我看她的神色，甚是担心这笔钱打了水漂，有一瞬间我几乎要软下了心肠，但一想到那个人的嘴脸，心中不由得一凛。
我需要这笔钱。我需要这笔钱才能够实现我的愿望。
“对不起，这是规矩。或者您再另请高明吧！”说着我收拾起东西打算离开，她却一把抓住了我。
“我付，您请坐吧。”她眼睛低垂着，根本不看我，像是担心自己会改主意似的，瞬间就完成了转账。
我看看那个转账进来的账户名，嗯，的确是这个名字。
而今天，是我收尾款的日子。
她爽快地转给了我尾款，又按照我的要求删除了我一切的联络方式，临出门的时候，她冲我挥挥手，甜甜地笑了。
而我只是礼貌而客气地冲她欠欠身。
我们两清了。
2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他马上就要到家了。做饭是来不及了，为了掩饰今天下午出去的痕迹，我点了一家家常菜的外卖，并且付了加急费用。
今天是关键的一天，一切都必须按照计划进行。
我刚把外卖加热了一下码进盘子里，他就进门了。
一如既往，他还是那张寒霜似的面孔。
“吃饭吧，有你爱吃的菜。”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一点，尽管今天是决战日，但过早地露相对我绝对没有好处。
他丝毫没有察觉我的变化。对他来说，我不过是一个相识多年的妻子，因为身体原因已经在家赋闲多年，却依然毫无生养的迹象。我们的生活平静到几乎死水一潭，直到一年前我发现了那个女孩的照片。
这原本是我们生活里的一颗核弹，但在我整整失眠一夜之后，却彻底哑了火儿。第二天我对此只字未提，甚至给他的早餐都更丰盛了一些。
我要离婚，但不是在这种状况下。
我不要做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失去了爱情和青春，只能用眼泪来发泄自己的不满，靠男人的怜悯和同情分得一点可怜的赡养费。这件事既然是他做错了，那错误的代价就应该由他而不是我来承担。
“今天做什么了？”晚餐上的对话几乎总是由此开始。他的回答也总是千篇一律。
“没干嘛。忙。”
“身体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
沉默，无止境地沉默。
“对了，最近我有个朋友可能会结婚，我能去参加么？”我问了一句。
“结婚？”这个词仿佛带着电，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是啊，结婚是大事，有很多事情需要准备呢……”他仿佛一下子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开始喃喃自语了。
“嗯，结婚确实是很麻烦的，但也可以办得很简单啊！”我笑着为他夹了一筷子菜。
“我们结婚那会儿，你不是就是在晚上送了我一个易拉罐环当戒指的嘛！我记得你求婚的时候说，虽然你觉得钻戒更配我，但是易拉罐环这样的东西，更能表达你愿意和我共度平平淡淡每一天的心情。”
“易拉罐环？”他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眼睛不自觉地往桌子上瞟，“我当年还这么浪漫？不像我啊……”
“好可惜，你都忘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绝决又凄然。“这些年我们过得不好，我知道你也不好受，都怪我，身体不好，不能给你一个孩子。”
这个话题是我们之间的死穴，每一次谈，他都面如死灰。
这次也不例外。
我却没有打算停的意思。“我想清楚了，如果有天你遇到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这女孩能给你的一个孩子、一个家，那我就算是退出也无所谓……”
他的脸上开始出现了无法掩藏的喜色。
“你不要这样，我不会离开你的”他伸过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掌，而我的手，却还是一片冰凉。
“不，你值得一个更好的女人。”我的眼泪适时地流了下来，他有点震惊，但似乎有很享受这个场景。他轻轻环住了我肩膀，轻轻拍着。如果我不是知道他的所做所为，估计就真的会被他骗了。
见我哭得差不多之后，他拿出电脑，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去意已决，那我们今天就谈谈离婚的事情吧。首先，这房子得归我。”
“为什么？”我吸着鼻涕问。
“这房子是我在婚前购入的，首付款是我付的，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
“虽然是你的名字，但这首付款里面有我和我父母的积蓄，我可以提供银行的转账证明，所以这是我们共同出资的。如果真要掰扯到法庭上大家细细对一下出资金额，估计我的份额比你的还要大一些。”
他明显没有想到我早有准备，有些发愣，半晌才说：“那。。。。那还是一人一半吧。”
我没有表示反对。
“除了这间公寓，我们两的账户上总共就只有20万了，这个你可以去查我的账。我们一样一人一半。”他把电脑转过来，把电子银行的户头信息给我看。
我点点头。
“别的嘛。。。”他环顾四周，说：“家具什么的大件，你能留给我么？”
“你要这些干嘛？”
“你别管，反正我有用就是了。”
“随你，反正也都是些旧货。”
为了方便他工作，家里有个便携式打印机，这会儿他已经把协议内容打印了出来，我们俩分别在上面签了字。
第二天一早，他几乎是天刚亮就催着我起床，叫我跟他一起去民政局办了手续，“这房子我已经挂到中介了。”我一边收拾东西，他一边在在我身边转悠着说，“你最好一会儿就把东西清空，早一天出手早一天清爽。”
“好。”我停下手，把箱子的盖子合上，对着他舒颜一笑。“谢谢你。”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他一下子愣了。
我继续微笑着。“没什么原因。就是，谢谢你。”
3
房子在一个月后就出手了，我俩结清了贷款，又分掉了房款，加上之前挣来的钱，我的银行卡账户里，现在有超过一千万了。
有了这笔钱，我重新开始生活，足够了。
我在另一个城市落下了脚，买了一幢房子，找了一个闲职，让自己的生活重新回到了轨道。业余时间还在写一个专栏，专门给别人解答感情问题，但和那些急吼吼想要出名露脸的专栏作家不同，我从来不肯在杂志上放照片。
“亲爱滴，今天这个读者的问题很棘手，你想想怎么写呗？”
一天我合作的编辑在QQ上给我安排工作，原来这个专栏最近收到了一份读者邮件，里面讲了一个很棘手的情况。
这个女孩新近结婚不久，却就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这个男人原本是有家室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猪油蒙了心对他死心塌地，跟了他数年后因为不甘心想要和他结婚。在花大价钱求了一位“爱情大师”之后，她按照“大师”的指点，在他们的安全措施上做了手脚，意外怀了男人的孩子。
可能是因为男人一直想要个孩子，也可能是他的妻子终于厌倦了不幸福的婚姻生活，男人竟然对她火速求婚，又神速办好了离婚。她终于得偿所愿做了他的新娘，但却突然发现，和他在一起生活并不像期待的那么美好。
不知道是不是早年生活经历的原因，在经济上，他是一个苛待女人的人，这个女人和他一起这么多年，生活并没有得到多少实际的照顾。
她说起他求婚时用的甚至只是一枚易拉罐环，当时觉得是浪漫，事后结合生活里的种种，才觉得这男人真没什么好。
而作为他的前助理，她也知道他和前妻离婚的时候，曾刻意隐瞒财产，将数百万的资产都存在别的账户里。当时她情令智昏，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如今男人发现他辛苦藏的那笔钱竟然已经被这个女人悄悄花掉了，气得要立刻离婚，且要女人净身出户，不然就要去告她侵吞私产。现在，女人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你说说，这女人是不是倒霉得很？以为抢到手的是一个香饽饽，结果只不过是接手了别人实在无法忍受的渣男。”编辑打过来一句话。
“你确定要我写这个案例么？”我问。
“要啊，这案例多狗血啊！这一期我们肯定能吸引不少眼球！”
“但其实这件事再简单不过了。”我的手停了一下，斟酌着后面的话应该怎么说。这一停下，我不由想起了几个月前那女孩第一次坐在我面前时，我审视着她，努力抑制着自己心中的愤怒。
就是她，她抢走了我的爱情。
不，不对的。和她聊了一会儿后，我突然明白了过来。我的爱情早已死了，在他和她第一夜春宵、在他们第一次眼波流转时就已经死了。那个曾经被我当做宝贝的男人早就不爱我了，他并不提离婚，只是在想办法止损而已。
事情突然一下子明朗了起来。他一向不许我过问他炒股的事情，但最近却频频开始主动告知我他的亏损；他告诉我他今年业绩不佳，被老板降薪了；他说我们没有钱去旅行了，因为他的奖金泡汤了。。。。
当爱死掉的时候，他选择先保住他的钱，而不是保住我们的情分。
所以我就成了那个爱情大师。当心中没有爱，只是把这个男人当做一个需要攻克的堡垒、需要拿下的项目时，一切就变得再简单不过了。
我了解他，知道他的喜好和软肋，投其所好自然不在话下，更棒的是，我只需要把这些心得告诉那个女孩，她就会把他辛辛苦苦私藏下的那些钱款付给我做酬劳。
在看到她用来转账的账户名时，我心里不是没有疼过。那是他的名字。这女孩应该是个好女孩，不然也不会守着这么大笔的存款而穿着旧款衣服。我告诉自己，这钱我若是不拿走，也不过是被那个男人挥霍了而已，这个傻姑娘，还是什么都得不到。
就当是爱情大师附赠给她的一堂昂贵的爱情课吧。
“为什么特简单？”编辑见我半天不回话，追问了过来。
我回过神，打下了下面这一句话：有算计的爱情，总是赢；有爱情的算计，常是输。
输掉爱情或是输掉算计，都有机会，重头再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