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灵《秦淮水骨》:让历史又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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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9年12月01日 .共发0篇. 0关注

    《秦淮水骨》是女作家叶灵写她行走中原大地或他乡的记事和思考的散文结集。她像一个行脚僧怀着朝圣的虔诚之心寻访了汉人奉为祖先的黄帝陵墓,当年开疆拓土,铸鼎中原。她为远古先民创造的华夏文化源远流长的辉煌历史写下了热情的赞歌。她还艰辛跋涉山路来到陡峭的两峰夹峙中的函谷关,千百年来在这里有过无数次的惨烈战事,如今似乎还能感受到浸渍在黄土地里的血腥气息。她从南阳出土的汉画像石中看到它呈现的大汉王朝的瑰丽风姿,那是一个历史上少有的充满自信和尊严的时代。她从赵匡胤在陈桥驿黄袍加身开始的宋王朝兴废的历史中,看到一个特异的时代,一方面对外用兵屈辱失败,她描写到:

    “开封,两兵相接,宋的百万大军在金人的八万之师面前,竟然不堪一击,守城将士望风披靡。金人烧杀掠夺,杀人如麻,血染街巷,臭闻百里,全城被洗劫一空。徽宗、钦宗目睹着一城狼藉,无尽的耻辱涌上心头,只有痛苦转过身,无奈随着金军北去。

    汴京,像一艘触礁的巨轮沉没了。”

    另一方面两宋时期却是经济、文化学术、工程技术发展到了历史的巅峰:

    “一千年前的夜晚,当全世界的城市都是一片漆黑时,只有中国的开封灯火辉煌;一千年前,欧洲最大城市伦敦只有一万五千人时,开封已是超过百万人的大都市……”

    她说:“这无疑是华夏民族文艺复兴的伟大时代。”

    同时这又是一个腐败的时代,无论北宋的汴京,还是南宋的临安,“皇室贵族、官员、地主和商人们。就在此日夜酣宴歌舞,醉生梦死。”强拆民房修建花园楼阁,穷奢极侈,挥霍无度。“军中将领贪财赎货,整天忙于经商盈利……”一个王朝就这样“在昏君和小人的弄权中付之东流”。

    当然也有像岳飞、韩世忠、文天祥、陆秀夫等等民族英雄坚决抵抗外族侵略。在蒙古铁骑追杀下,“三十万宋军将士只有两万人被俘掳,其余全部战死。”另有十万余人纷纷蹈海殉难。“华夏民族血液中的血性骨气瞬间被激活……为了民族尊严和生存,义无反顾,这崖山精神,这春秋大义,这伟大气节,足以让人荡气回肠!”

    作者对这个“崖山之后无中华”的复杂时代,进行了考察、追问和思考。看到奢华无耻、妄自尊大的统治阶级和文化学术、工程技术等繁荣发展的两个极端现象,看到野蛮战胜了文明,孱弱腐败的朝廷和民众血性骨气的分野。看到中华文明的发展进步常常与战争这个怪兽连在一起。战争就是杀人的机器,换朝更代是在互相残杀争夺,弱肉强食,血流成河中不断扩张的。近日听到有的学者说:从历史上看,中国是个防范性、而不是扩张性的国家。看来他完全不了解这个国家的长期发展历史。正如本书作者的思考,“战争是残酷的,充满了血腥和牺牲,但文明的进步就是在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中涅槃。”进而追问,“在文明不断发展的同时,如何避免这种悲剧的发生?”

    所以,她还留意对那些古老的活的遗存的关注。她走访了豫西的黄土高原上已经淹没了的杨公堡,那建在塬顶的城堡已是断壁残垣,周围是悬崖峭壁。虽是清代建筑,究其根源早在西汉时期就有富豪士族之家构筑自卫,抵挡外来的侵犯和攻击,都与当时动荡不安的社会秩序有关。作者感叹说:

    “一部沧桑的书,仅翻开扉页,就隐隐透露出一股血腥之气。一阵疾风穿过山谷,猛灌进城门。这阵风不知从何而来,不知穿越了多少时空,目睹过多少沧桑,最后把歇脚的地点选在了城堡。我倾听着,古远而神秘的风语。”

    同样她还踏访了陕县的地坑院,那些建在地下的类似四合院的民居,尽管现在还有人居住,仍然年复一年地保留着沿袭几千年的农耕文明。看到当年因为自然和社会等各种因素先人们的智慧和创造的奇迹,但是“在历史发展中渐渐无形禁锢了人们前进的脚步”。到了如今却让作者似乎“瞬间跌落到一个深邃的遥远。穹庐似的窑顶从上面紧逼而下,令人压抑甚至有种近乎窒息的感觉。”

    叶灵还把目光注视到一些与历史有关的传奇故事,如秦淮河畔的李香君和侯方域,明末陈圆圆和吴三桂,蒲州普救寺里的崔莺莺和张君瑞,瓜洲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和李甲,都是描写女性的坚贞,在国破家亡之际不屈于异族侵略者的淫威,或是追求真爱而自尊自重;倒是那些知书识礼的士人为了富贵功名变节降敌或始乱而终弃,显出了传统文化中文人把仕途看成身家性命所系的陈腐卑俗的观念。这些原是人们熟知的故事,已经为戏曲小说等反复描写过。如今在叶灵笔下重现时,更集中笔力写出了女性的人格和尊严的美丽。她说李香君,“她的骨是炽热的,不知曾温暖过多少文人骚客的笔尖;她的骨又是犀利的,曾几何时,把南明的历史毫不留情刺得血迹斑斑;她的骨又是坚硬的,几百年来,历史的风雨都不曾侵蚀她的风华……”叶灵还为历来被视为“红颜祸水”的陈圆圆辩诬,写出这“一弱女子陈圆圆表现出的非凡的民族大义,无疑给这暗淡的晚明历史带来了一抹嫣红”。她摒弃《董西厢》《王西厢》中张生和崔莺莺大团圆作为结局,而是以最早元稹的《莺莺传》为本,却又有别于元稹的狡辩,为崔莺莺唱出一曲“她用一生书写了一个大大的‘爱’字,这深沉而炽烈的爱,遂成千古绝唱”。

    叶灵对自己的家乡中原大地情有独钟,那些遗存里曾经有过的血肉丰满的历史,不是在历史教科书而是在她的笔下又重新活了过来。但是她不是像历史学家那样重在发掘历史的真相,总结历史的经验,而是用自己的足迹探赜索隐。对于往昔的史实遗址不只是凭吊,发思古之幽情;更多的是对乡土的深沉的爱恋,对先人的创造奋斗的思考,对历史变迁中人性的变异进行深入的探索。譬如,她从被鲁迅称为“深沉雄大”的汉画像石中,感受到大汉王朝时期的自信和进取精神,丰富奇特惊人的艺术想象力透露了意气风发、开放活跃的自豪感。许多强大的王朝曾经显赫一时,“最终,它们都如昙花一现般地消失于历史的天空”。大汉王朝却演绎了400多年,就因为形成了完善厚重的汉文化。就如她在函谷关感受到了2000多年前的惊涛骇浪,同时,耳边还隐约地响起当年老子的娓娓劝诫声。特别是她对历史滚滚向前同时还涌动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有着特殊的敏感。她在《函谷沧桑》中先后五六次提到“血腥”,还有“流血”“血泪”等这样的词语,实际上触及了人类文明史上的悲剧性。

    同样,为什么类似李香君、陈圆圆等人的故事,还有叶灵没有写到的柳如是,都是发生在明亡前后,都是生活在底层的青楼女子,都比男人坚贞,侯方域、钱谦益,以致吴三桂等这些大男人却都卑躬屈膝献媚降敌。那个时代是讲节操的、讲人格尊严的、讲家国情怀的,叶灵和人们一样鄙夷那些为了功名富贵堕落的文人,颂扬了那些身份卑贱心比天高的女子。但是,那个时代也出现了黄宗羲、王船山、顾炎武等大思想家,他们都曾顽强抗清,失败后避居家乡山林,著书立说,教学课徒,即使清庭多次征召诱惑也拒不出山,“虽死不辱”。人性的差异竟如云泥。更可贵的是,他们的思想达到相当的高度,对几千年的专制统治做出了严肃的抨击和思考,黄宗羲认为“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但是他们的目光没有顾及这样一些光辉熠熠的历史人物。其实这样的历史文化对今天的中国尤其有着现实的意义和启示。

    叶灵的文笔沉郁大气,流畅而有文采。谈古论今时常怀激情,爱憎分明却有清晰的分析,使她的文章多了一份豪情和感染力。她在叙写史实或描绘古今历史场景方面也颇逼真而有现场感,显示了她的文字功力不俗。如果她的视野再开阔些,把这些历史故事、传统文化置放在更广阔的背景下,置放在现代文明的观照下去思考、去描写,也许会更深刻动人且有更多的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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