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向黎:诗性起来,亦是可爱煞人

达人

时间:2019年12月01日 .共发0篇. 0关注

潘向黎又出新书了,书名叫《梅边消息:潘向黎读古诗》,好听。谈诗的书,书名须有诗意,“梅边消息有还无”嘛,劫了宋人杨守的好句子。

上一本她谈诗的书,寄了一本给我,书名亦有味,叫作《看诗不分明》。细细地读了,写得好!绿皮硬壳精装本,手出汗,被我翻成了墨绿。

她其实看诗看得极分明。一谈诗,她就不糊涂。冰雪聪明地谈,迷人。

她让我加了她的微信公众号:“潘向黎说唐诗”。我又一篇篇细细地读。潘向黎赞顾随先生慧心谈诗,云:“这样的大学者,可爱煞人。”我看她谈诗,亦是金声玉韵,蕙心兰质,可爱煞人。

近年说唐诗仿佛很时髦,好些个专门说唐诗的自媒体公众号,一时竟成了网红,圈粉无数。但潘向黎与它们终是有别,她并非趋时奉势,而是自出机杼,厚积薄发,铸成一家言。从她的序言《跟着父亲读古诗》和《杜甫埋伏在中年等我》等文章中可以得窥,她是家学渊源有自,总角之年便随学者父亲潘旭澜教授吟诵古诗,她说:“上苍厚我,从初中开始,听父亲在日常聊古诗,后来渐渐和他一起谈论,这样的好时光有二十多年。”真是浸润至久至深,诗意入骨。

何况她还是文学博士,读书种子,故她说诗,信手拈来,纵意而谈,远远近近,字字句句,糜不发新意。解唐诗要解得好,须得有大学问,亦须得有大解心。潘向黎是二者皆有,此外,她还须解出点新感受、新见地,实在大不易,然而她做到了。她引用清赵翼评韩愈语:“劈山开道,自成一家。”她自己庶几近之。

潘向黎说唐诗,有她自己的考证,又更有她自己的理解。譬如她谈古诗中的 “佳人”与“美人”,举了《诗经》和屈原以及曹植等人的诗例,说明“无论‘美人’还是‘佳人’,实际上都与女子没有丝毫关系”。又例如李白的“美人如花隔云端”,“并不是写相思之情,而是写实现理想的希望渺茫”。又说,“在赠答诗词中,如果‘佳人’用来指对方,那么含义几乎就等于‘您’。”最后的总括是,“用美貌女性指代世间美好的一切,多么风雅蕴藉”。

潘向黎谈顾随评杜牧的 “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说他“解诗时发人所未见,论断时又以天真诗人声口代替学究气味,真真是好得令人叹,令人大笑,令人叫绝,简直令人手足无措”,这大概亦是她自己追求的路子。她谈得平和,委婉,有真气,但少学究味。

她的发现有大胆的揣测与判断,然自成一说。她在《林黛玉为何不喜欢李商隐》一文中谈林黛玉不喜欢李商隐,说不喜欢李商隐的其实是曹雪芹。她认为曹雪芹是借了黛玉之口,说出了自己的诗学标准。譬如黛玉对香菱说:“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作‘不以词害意’。”而李商隐的诗风,是“浓得化不开”的,“自然无法得雪芹的青眼了”。又说“细细推想,林黛玉恰恰应该是喜欢李商隐的。再往深处想一层,发现这里暴露了曹雪芹作为小说家的一个失误……他笔下的‘这一个’林黛玉有轻微的违和”,这便是潘向黎对红学的一个她自己的发现。

潘向黎谈诗,亦擅在艺术上归纳总结。有些文章,甚至标题就是对诗风的概括,譬如谈《琵琶行》,标题就冠以《感伤的力量更强大》。又如谈秦韬玉的《贫女》诗,说“全诗以衣裳始,衣裳终,角度小而巧”。读杜荀鹤《春宫怨》,说“端的是好诗。起首用‘早’、‘误’两字,可见怨情之深、之由来已久”。她分析揣摩诗中的意涵,尤擅把握诗句中的人生际遇同惆怅触感怀。

由此,潘向黎谈诗有着强烈的代入感。有时候,你感觉到她读诗就是读自己,或者说,读自己的人生遭际。这说明生命历练方是阅读的钥匙。譬如《杜甫埋伏在中年等我》一文,写她父亲是杜诗迷,言必称老杜。她少不更事,不以为意。只到三十多岁步入中年,有天读杜甫《赠卫八处士》,只感到“如冰炭置肠,倒海翻江”,竟至流下泪来。“却原来,杜甫的诗不动声色地埋伏在中年里等我,等我风尘仆仆地进入中年,等我懂得了人世的冷和暖,来到那一天。”她写潘父去世安葬时,她和妹妹将父亲“那本大学时代用省下来的伙食费买的又黄又脆的《杜甫诗选》一页一页撕下来,仔仔细细地烧给了他”。

潘向黎读诗如曲径探幽,总能觅到她发现的风景。

谈刘长卿时,“总觉得刘长卿的世界里是一片秋风黄叶,偏偏他还那么喜欢用‘摇落’这个词,于是刘长卿给我的感觉就是风吹落叶,纷纷扬扬”。

谈韦应物时,发现他 “极常用 ‘凉气’‘凉’”,又“更喜欢‘微’这个字,以及它带来的感觉和意境:‘微凉’……”且说,“照我看来,不如叫他‘韦凉气’、‘韦微雨’的好”。她颇有解心道:“韦应物端的是‘不用力’‘不辛苦’。这是他的大好处,也是难学处。”

她是喜欢韦应物的,竟一口气为他写了五篇文章。

当然,对韩愈、白居易,她也各写了五篇。

都收在《梅边消息:潘向黎读古诗》里,读者诸君自己看,看诗不分明时,潘向黎带你看。

看着看着,潘向黎会把她的那一份诗性的可爱传染给你,你于是也会诗性起来,亦就是可爱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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