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幡》:我有长剑堪截云

天黑了

时间:2019年12月01日 .共发0篇. 0关注

西藏的灵气给了徐剑无休无止的灵感。他以笔为剑,驰骋在这片高原,身心都有了灵韵。他穿越历史与现实,在时空中如入无人之境。

到2018年,徐剑已经去过西藏18次。18次入藏,18次贴身贴骨地感受这片神奇的雪域之地。西藏给了徐剑非同一般的观感,徐剑也因了西藏灵魂得到升华。等他将西藏的土地一寸寸地走完,将5000年蕴含的故事一个一个地听完,将一段一段沉厚的历史串接完,西藏,已成为徐剑心中一个不可磨去的烙印,成为他此生此世无比珍惜的一个地域标记。于是,就有了手中这部散文集《经幡》。

这是一部皇皇之作。西藏历史上不乏《康藏轺征》《艽野尘梦》《喇嘛王国的覆灭》《西藏政治史》等著作,可它们或是官员踏足藏地而作,或是藏学家所作,以文学家的笔触来描写西藏的并不很多。正是因为有了之前写作《东方哈达》《雪域飞虹》等书的经验,徐剑才在紫玉兰含苞的早春,在京师,将手中的笔再次指向了西藏。不过这次,他要彻底打开自己的心灵,用一种更贴近的方式与西藏对话。他要将自己的前尘赋予西藏,倾听它对自己的呢喃,也将自己的未来从容地给予它,让它在人生之途抛露洒雨。他把西藏当成一个朋友,一位爱人,一位老师。总之这次,他要和它有贴贴实实的关系,而不是像以前的报告文学,走马观花地顺带几笔。

此书分为三卷,分别是灵山、灵地、灵湖。之所以用这个“灵”字,我想是徐剑内心自然的发生,也是他对西藏沉浸而仰望的结果。谁说西藏不是性灵的呢?在作家的眼中,西藏的每一朵花、每一株草都因了海拔的居高,雪风的抚拂而不同。这块亿年前由沧海而隆起的土地,本身就是一种生命的传奇。人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呼吸着它的空气,仰望着它的星空。徐剑自从第一次踏上这块土地,一种特殊的情结便悄然在胸中产生了。那时,他刚经历了人生的一次滑铁卢,心情极度抑郁,对未来的路有些迷茫。可是他一来到高原,炽热的阳光烤炙了那些疼痛的回忆,清朗的雪风拂去了身上的尘埃,而神圣的湖水更让他看清了今生的所求不是一时成败,而是要确保灵魂的纯净与从容,如此,在漫长的旅程里必会收割一份厚重的果实。在西藏的日子,给了他希望的花火,他的脚步因之而淡定,脸上挂上了自信的微笑。事实证明,西藏是他的福地,也是他此生的眷念之地。

山是有灵的。因为它无时无刻不以一种神秘的方式提醒着人们要有所畏敬。日本登山队的覆灭以血的教训传递着它的圣洁,飘浮的云翳从不轻易向人展现它的玉容,而凄婉的爱情更是赋予它一种忧伤和唯美。徐剑用心观照大卫·妮尔和詹姆斯·希尔顿梦中的香格里拉,用崇敬的眼神瞻望洁白的山巅,也用一缕男人的心绪记下它身边发生的故事。大地是有灵的。在这雪域之地,不知飘浮过多少刀光剑影,有过怎样惨烈而血腥的权谋争战。每一滴血都沉入浑厚的泥土,每一滴汗都落入格桑花的馨香,每一滴泪都诉说着娇娘的坎坷与无奈。在这块有灵的土地上,男子汉成为英雄,而女儿则如一抹红云,俯瞰着偌大的雪域。湖是有灵的,因为可以照见前世今生。

西藏的灵气给了徐剑无休无止的灵感。他以笔为剑,驰骋在这片高原,身心都有了灵韵。他穿越历史与现实,在时空中如入无人之境。他剥开宗教神圣背后人性的一面,加以提写、衍发,让人看清自己的欲念,凤凰涅槃前的苦痛与挣扎。他轻轻挑开一朵花的前世今生,深入脚下的土地,窥探其根系。他又将现实糅入历史烟云,展示岁月的一脉相承。他分身有术,时常以当事人的口吻描绘事件,撩拨起人们紧张的心跳和纠结,又跳出历史,回到自我,一身轻松。在文字里他是一切规则的制定者。

徐剑笔下的人物皆有情有义,因他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他有自己文学的追求,从不以高大上的笔触来磨损读者的热情。他是激情的,又是理智的;是大器的,又是精细的;是善于遗忘的,又是精于获取的。在《经幡》中,他耐心梳理着雪域发生的沧桑往事,让那些人物揭开历史的帷幔,一一走出来,演绎他们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他用文字赋予他们血肉,让读者感受到他们生而为人在特定的时空和环境里的所作所为,让人们自行判断。每一片檐瓦都是一个故事,每一块方砖都曾踏过履痕。仓央嘉措生性是一位诗人。教义并没有限制住他的天性,他一次次往八廓街的黄房子走去,直到雪后的脚印将他暴露。徐剑并不简单地描写这位情歌王子,而是将笔触深入到那个时代,将他“终负如来又负卿”的悲凉命运抛给人们。读完这本书,便是等于对西藏有了一个详尽的了解。徐剑的性情在豪雅之外也有温柔的一面,所以,他把笔触同样投注在了两个女性身上。一个是巴黎丽人大卫·妮尔。徐剑跟着她东渡印度,到日喀则,转道大西北,入拉卜楞寺,再曲折往西南,越过二郎山,渡过泸水,抵达箭炉,上折多山,过雅江,而后又从大理、丽江溯金沙江而上,转入梅里雪山,穿行于三江并流之地,最终到达梦中的香巴拉王国。他写着她的艰苦,感受着她对藏地的热爱,感慨着一个外国女人对梦想的执著追求。还有刘曼卿,那么让徐剑魂牵梦萦,徐剑用深情的眼眸望着她走向漫长的羁旅,心惊胆战地看她一次次化险为夷。徐剑说,“她的百媚千娇惊艳了雪域,她的豪迈壮烈叹服了土司。”“命中注定,两位中外女性从不同的地域,共同演绎了一个香巴拉的神话世界,而我旨在复活她们的传奇。”他做到了。普通人的情爱纠葛亦叫徐剑心生感慨:忘不了蓝月亮山谷里凄婉的爱情故事,忘不了纳木错湖旁的电话……徐剑笔下的女性,都有一种如水的温润,因为徐剑的心中,亦流淌着一条潮润的河流。

语言是作家的看家本领,是文章的DNA。徐剑的文字自然而然、高古典雅、洗练准确。这样的文字往往让人眼前一亮,记忆深刻。随意捡拾几个例子:“灵者,灵山也,诡谲秘境的背后暗藏着巫符罩门,罩在与灵山有缘无缘之人的命运头颅上,神性魔性,福兮祸兮,皆在一步一念之间。”“江水有声,断崖千尺。云海茫茫无归处,谁听灰头雁啼鸣?谁听蒿草遍地、断垣废壁里的晨钟暮鼓……”“一切都沉寂下来了。以后的日子,万物皆空,苦厄去,观自在,大道空花,莽莽苍苍一片艽野,掳走了我的魂魄。”除此之外,徐剑显然也是一个对色彩极为敏感的人,他能调动起所有的感官为写作服务,使文字活色生香,触手可摸。你看:“白云垂得很低,挂在老街的屋檐上。”“西天变幻着色彩,空中好像一个番茄酱瓶打翻了,从中淌出殷红的汁液,洇红海水般的天幕。”“毛垭坝大草原边缘天如穹盖,星星从夜的腹地里钻了出来……”鲜活灵动,如在眼前。

刘勰曾说过,“心与理合,弥缝莫见其隙,辞共心密”,散文有别于小说和报告文学等文体,便在于它是作家主体精神的实现形式,是个体生命经验最直接、自如、自由的表达,有着作者内心的独特体相。《经幡》一书,可以看成是徐剑对自我生命体验的另一种阐释,一边写,一边荡涤前尘,寻求灵魂的安宁与皈依,最终,他在那片宗教蓝里觅得了人生的真谛。

作为一位智慧之人,徐剑的文字体现出了一种宗教式的悲悯和辽阔。菩萨低眉,以见众生;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他用笔如椽,挥洒深剖人性。透过一篇篇文章的肌理,我们看到了其中的温情与善良。从这种意义上来说,这部书稿有了另一种体贴和超拔。

“多少年过去了,灵魂仍然像雪风一样掠过藏地,朝圣于青藏苍茫。轮回的异象令我错愕,转世的咒语叫我骇然,魂灵的超度使我战栗,杀戮的救赎让我喟叹,自然的法力让我畏惧,祈祷的经幡却让我宁静下来……”仿佛一个朝圣者,一步步地走来,走过千辛万苦,经过百转千回,终于在大昭寺前,拂去一身尘埃,用清澈的双眸,看到了人生的救赎之道。经幡,勿如说提供了一种象征,一种信念,一种精神和一种信仰。

“每一次最后的藏地行旅,都成了一次新的起点,每一次转山、转湖,都以为是告别之旅,皆成了新的征程。”虽然已有过18次入藏的丰富经历,但我想,徐剑是永远不会跟西藏说再见的。也许在某个秋高气爽的清晨,抑或某个绮霞漫天的傍晚,你又会看到他打点行囊,再次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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