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小说漫谈:向文学的“更远处”去

90后年轻一代作者的集体井喷式登场可能是近一两年的文学场盛景之一,而应意识到的,相对于“出场”的容易,持续性的“在场”却并非短暂发表一二或一时的名家推荐得以维继,在这些作者当中,李唐是少有的能够维系多年的持续在场状态的人之一,他从容,笃定,仅少张扬。而当我们今天谈论李唐的作品,我们该谈论些什么?是他创造的神秘的迷幻世界,还是他笔下孤独的现代都市的少年?他超现实的笔触,还是那些隐秘的伤痛?抑或文本的主客体探讨?在众多的评论文字里已无需赘言,而李唐小说的最迷人之处,在我看来是其去“故事性”后语词空间留有的“臆动”的余味。

“臆动感”,作为一种由诗意迷离的氛围而构存的静态的流动场景,最早与一位朋友谈论毕赣的电影《路边野餐》,其形容一个挖掘机的中景镜头,“仿佛在说话”,而“臆动感”,我以为也是李唐小说独有的精神符码。

李唐的“臆动感”有时来自于故事之外的虚无,有时来自于暧昧不明的迷乱气局的导向。诚如这篇小说《菜市场里的老虎》,“去故事”后的那个缺了左腿的女孩,以及夏日虫鸣的傍晚,菜市场后门深处暗屋里的“老虎”,“老虎”和“女孩”,从符号学意义上看,更像是作者精神的化身,是生活当中的未知、无力以及战栗本身,这种由角色本身的虚力所培植的戏剧张力,形成了这个故事独有的文学气场,一虚一张间而产生臆动。

同样在收录于其小说集《我们终将被遗忘》里的短篇《动物之心》当中,李唐描写了一个迷恋模仿动物的“他”形象,一个仅靠赤身裸体才能寻回本真的自我,颇有生命的返祖之意。

大体上,抛开叙事层面的一系列“动作”,这篇小说的最关键之处也在于那赤身裸体置于清辉中的一声声吼叫,而李唐惯于不急于去推进叙事,更享受于叙事过程里的“沉闷时间”,他愿意耗费大量的词语去雕琢这一片场域,也许在他看来,这样的“沉闷时间”是最为有效的,让故事在较长的无动作氛围中延伸开来,以获取更多诗意的可能性,譬如其热衷于插入的梦境场景等,这种随意的空间状态更能实现文本静观的物我合一。同样在该小说集里的一个短篇《蚁蛉旅馆》当中,不明之物“那东西”则更有溢出文本的凛冽之臆动。

在这里,是否可以大胆地假设:所有去动作后的文本静观所营造的气局都决定了一篇作品的髓骨之所在,以及是否有更多审美的可能,而非仅仅停留于“阅读一个故事”本身,这也应当是文学(小说)与“故事会”最本质的区分。

总而言之,如果说现实主义的可能是还原真实,那么一直以来,李唐都在规避去复刻一个已被破译的“真实”,而是去直击一个有待破译的、一贯暧昧的“真实”,通过不受约束的感官获得梦一般的联系,因而一般的读者兴许很难在他的小说当中获取到经验的共情而注入先存日常的生活当中。他作品中的故事和人物像是在情境中浮游着,而非去终结或控制一种情境,达到某种非类同现实主义叙事的目的。诚如他自己所言,“想象更像是通往另一种现实的途径,在这里,我可以感到自由,沉浸,并且看到更加真实的自我。”

在想象中创造另一种现实的维度,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向“更远处”去,不落入与读者共鸣的讨巧,有些类似于维斯康蒂式的幻象美学。因而,他一再去触及看似人类社会以外的事物,这样的细节在其长篇小说《身外之海》里尤为显著,曾天降天鹅绒的“天鹅绒小镇”、会说话的狼、浑身冒着玫瑰香气的染上怪病的拉松妻子、天鹅绒小镇里的“记忆博物馆”……通过对于平凡的日常生活沉寂时间里的奇妙挖掘,李唐创造了人与自然及其感觉和感知同一性的更宏大的视角,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宏大恰恰是规避了文学的社会野心而获得。

在生活当中,李唐一再强调文学作品的去功能化,去目的性,不为社会义务而发言,这得以能在其作品中看到更多的“私物”,他的文学品位,电影品位,音乐品位,可窥一斑,李唐喜欢阿彼察邦、洪尚秀、蔡明亮、大卫·林奇,最近兴许还在沉迷爵士乐,偶尔也会来一杯威士忌加冰,这些都与其小说的诡谲气质、笔下的都市游离者、他的幻境、笔触的优雅不无关系,而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喜欢阿彼察邦的人总是比喜欢伯格曼和塔可夫斯基的更有质感,更为独特,更能体悟生活最纯粹本真而又敏锐的肌理,当然,这并不贬损伯格曼和塔可夫斯基的伟大。不过,就个人的审美而言,我并不十分满意李唐部分小说的结局,也曾与其讨论过《动物之心》结尾的“怀孕”是否是对诗意的破坏,后也就李沧东的电影举过一二例子讨论,这种点醒式的表述很有可能是对叙事“时间零”的破坏。

此文略说一二。无论如何,当一些作者还耽溺于沿袭或陶醉过往的历史和审美标尺,李唐或已掌握了通往文学更远处的秘钥,对于当下一代青年作者,沿袭已并无更多意义,如何开创新的文学表达的可能,新的审美的维度,更应该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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