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刀锋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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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9年12月01日 .共发0篇. 0关注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记忆深处都有那么一两个人,他们总是不断地陷入沉思之中,平日里呆呆地看着远方,眼神苍茫而辽阔,偶尔,你会有机会看到他们在桌前奋笔疾书,或者在宿舍熄灯之后打着手电写下点儿什么。很长的时间里,我们是否觉得他们是不可思议的存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跟他们不相干,他们只生活在自己出神时想象的那个世界里,而他们记下的,一定是这个世界不为人知的秘密。某个偶然的机会,我们碰巧看到了他们写下的文字,果然带有天才的狂热和晦涩,不得不为自己的平静或肤浅感到羞愧,甚至还会偷偷试着写一些类似的文字不是吗?

时间是一把用世故磨快的飞镰,很快就已经把来自另外世界的一切收割干净。慢慢地,我们已经很少能在身边看到那些经常陷入沉思的人,他们早就从文字的王国里金盆洗手。即便再遇到那个当年的天才,提到其时的情形,剩下的也似乎只是由当年的沉思促成的不当骄傲,失去了熠熠生辉的鲜活力量。尤其是当一个人拿出自己当时秘而不宣的一摞摞手稿,你再一次阅读的时候,那些由苍茫和辽阔赋予的特殊魅力消失了,几乎只剩下燃烧后没有任何能量的灰烬。是的,并非每个人都有幸成为兰波,那些年少时的狂热和晦涩经不起岁月的折磨,早就日薄西山气息奄奄。

“你必须全力奔跑,才能待在同样的地方。”无论怎样快的镰刀,或者怎样世俗的运算,都切割不尽,也除不掉所有的余数,总会有那么几个人没有从光阴的筛眼里漏下来,从年少的轻狂跑到了成人的冷静,对另外一个世界的想象换过了无数遍,现在的想法早就不是当时的想法,但最终,喜欢沉思的习惯没有改变,它仍然待在同样的地方。对,我要说的就是,当我第一眼看到闫文盛的时候,就从他身上认出了那个当年陷入沉思生活的人,他尽自己的全力奔跑着来到了敞开的现在。

或许第一眼的说法并不对,我至今只见过闫文盛一面,此前也并未读过他的文字。或许正是对沉思之人的熟悉,我觉得这一面之缘让我认出了他,那紧张而有力的握手,仔细斟酌着措辞的谈话,盯着我准备听我看法的目光,对自己写作既雄心勃勃又无比迟疑的描述……都让我很快发现,这就是我在很多年前认识的那些不断陷入沉思的人。他们穿过了被日常填满的岁月,保留了当年眼睛里的远方,还向往着苍茫和辽阔,但狂热和晦涩都经过了生活的调教,未经省察的轻浮自信逐渐消失,代之以斟酌、迟疑,以及对外界或真或假的倾听姿态,以便用来保持自己的专注和执著。

就是这专注和执著,引着闫文盛向更内在、更深处而去:“许多年以来,我一直希望写出一部纯粹的、宁静的书。如今也还是那样。”“此后五年,我便开始了向我的内在进一步开掘的漫漫无尽的书写。”“生活所能够改变的部分,只是你无声的悸动。还有比无声更沉闷的事实,深藏于你内在的汪洋之中。”如此的专注和执著也带来某些特殊的见识——即便对很多人来说是普通的收获,我相信对闫文盛来说是真诚的自我认知,因而具备着特殊意义:“如果我们决定阅读一个作家,就必须接受他的灵魂良莠不齐(几乎毫无例外)的巨大事实。”“写作只能成为一种自辨和自识,岂有他哉?”“我所找到的写作路径,也开始形成显明的事实,它是否得法,也已开始适合于我。”

或许应该这样说,闫文盛已经阶段性地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写作方式,他的书写已经可以足够信任,在任何一个决定书写的地方,他都不会让自己蒙混过关,起码会经过自己苛刻眼光的检验。或许也可以这么说,闫文盛的书写仍然处在随时可能失败的过程中,就像他对这些年一直在写的《主观书》的认识:“《主观书》与我2012年以来的生命同体建构,它几乎完整地记录了我内在的生活历程。五年来,我无数次地抵制了自己对于这种以思维流水的形式进行巨型写作的质疑。”这个被抵制的不间断质疑,正是任何一次写作理应成立,但更可能导致失败的因由。不过,可以放心的是——我相信,即便闫文盛此后的写作会经历很多次失败,但绝不会被败坏,那些淬火过的专注和执著,始终拒绝着任何意义的变质之物。

即便如此,有个声音仍然催促着我说出那几句绕口的话——过于专注于专注,本身就是未能专注的表现;太执著于执著,早就降低了执著所能抵达的深度。只有放弃对专注的专注,专注才真的可能;只有松动对执著的执著,执著才不是纠结。如果可以说得更坚决一点,那就是,不妨试着放弃专注,忘掉执著,甚至试一试自己是否有败坏的可能。川端康成《我在美丽的日本》曾引过一休的“入佛界易,进魔界难”,或许可以说明上面的意思:“归根到底,追求真、善、美的艺术家,对‘进魔界难’的心情是:既想进入而又害怕,只好求助于神灵的保佑。这种心境有时表露出来,有时深藏在内心底里,这兴许是命运的必然吧。没有‘魔界’,就没有‘佛界’。然而要进入‘魔界’就更加困难。意志薄弱的人是进不去的。”

当然,我们都不会忘记,以上的话仍然是一个特殊的思维实验,它不保证成功,也未必就接近失败,只是对在写作这一刀锋上舞蹈者的一个提醒,希望每一个愿意在锋利的狭窄地带行走的人,都有机会提高走过危险刀锋的概率,从而有可能真正意识到——“伟大的人恰恰诞生于凡众之中”,从来就不是终点,而只是写作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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