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言与实录

王刚普法

时间:2019年12月01日 .共发0篇. 0关注

刊载于2018年第3期《小说林》的中篇小说《大鱼在淮》,可视为李云小说创作的一个飞跃。在这部生命寓言与生存实录交互建构的复调叙事里,李云探索和表达着对自我的突破,完成了某种创作意识的根本性转变。“大鱼在淮”是一个完整的意象,它喻指着传统与现代、乡村与城市、历史与文明,以及人与自然、宇宙与存在的关系,如此复杂的关系构成一个多维的叙事系统,孵化出一个超越生活之上的志异故事。

在两年前的《爷有一杆枪》里,李云的叙事还停留在热闹的故事表面,此时却开始追求对世俗的诗性表达,在故事的讲述中有了明确的思想立意,即通过来自生活的故事,表达自己的美学思考和生命感悟。在经过艺术沉淀后的李云看来,仅向读者转述俗世的表象毫无意义,因为生活中每天发生的故事比小说更精彩,作家必须用自己的“舌头”说出自己对生活的理解,让小说“从俗世中来,到灵魂中去”,从而具有触及人心的力量。那么李云是如何用自己的“舌头”讲述《大鱼在淮》的呢?

从结构上来看,《大鱼在淮》分为两个声部:以“父”的视角暴露出的正常人世界的荒诞,以及由“子”的视角切入非正常世界的变形的真实。懦弱而屈辱的父亲刘淮北,是这个貌似正常的成人世界里一具充满典型性的生存学标本,他被“城市这只狗”狠狠地“咬”了两口,“一口是儿子在城里傻的,这第二口老婆是在城里丢的”。农民刘淮北对城市的理解来自于他的在城市的历险,他赤手空拳,一贫如洗,所以无法对付疯狗一样的城市,只有抱着高烧后捡回一条命的傻儿宝柱回到乡村,自欺欺人地偏安一隅。宝柱的世界与众不同,他能听懂鸟语虫语鱼语虾语树语花语,却说不好人话,他无师自通地学会游水,常常在浪上睡着,与天与地与身下的淮河融为一体。傻子的世界无人能懂,正常人的世界傻儿宝柱也无法融入,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傻,他认为“俺的话鸟懂虫懂鱼懂虾懂树懂,唯独人不懂,人真是笨呀”。也许自然对人类的警告,正是透过傻子对正常人的批判发端的,但由于人的傲慢与无知,只得自陷于越来越危险的境地。

挣扎在黯淡的命运背景上的刘淮北,对于城市和乡村都不抱有希望——被城市驱逐,而又无法在乡村过上有尊严的生活,他用自己的叹息和麻木书写着弱势者的生存录。如果没有那么一条精怪的大鱼,他依然还在恶化的乡村基层权力的欺压下过着自欺的生活,面对村长洪武的蛮横与侮辱,屈膝赔笑,唾面自干。因为他太正常了,他知道在正常人的世界,一切不合理的现象都有合理的解释,作为一个弱势人物,他必须适应这种荒唐的生存语境,把权力对他们父子的伤害降到最低。

然而大鱼和宝柱交上了朋友,故事就有了一个离奇的寓言性走向。先是洪武的儿子欺负宝柱时被大鱼惊吓致死,接着是洪武为子复仇,囤积炸药却毁去了自己的家,不可一世的村长洪武在一连串的打击下变成傻子,验证了傻儿宝柱的谶语——每个人在人生的长河里都该傻一次。大鱼在爆炸中消失于淮河古道,傻儿也在另一场高烧后痊愈,可以清晰流利地说出完整的人话。不再傻的宝柱仿佛顿悟了什么,在大雨中沿着淮河走出了村庄,他要寻找大鱼,寻找母亲,寻找更多莫名的失去……

李云利用双重视角的叠影,书写古老文明与现代文明的冲突、农耕文明在商业文明冲击下的溃败、时代变迁之中淮河人的希冀与隐痛,以及淮河文化余韵笼罩下的历史之重与生命之轻,当下的写实性与历史的寓言性形成互文,在开放叙事中实现了超越性的意义表达。这部跨时两年、修改十余次的中篇小说,因其自觉的文化思考和美学追求,显示出形式和意味的别致,既有乡土文学的璞玉之质,又有先锋叙事的现代性和开放性,更深得志异叙事传统以荒诞写真实之精髓,对现实的批判自有一种温柔敦厚的诗学力量,不但标示着李云小说创作的新高度,亦是近来安徽文学的重要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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