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春天多做了几个春梦,小城已有多日没有下雨了。
夜里,突然间,觉得好像有雨的声音在徊响,那是在睡意朦胧中乱纷纷的节奏,像风掠过树叶,又像春虫的簌簌絮语,总之,这声音在沉睡的夜里弥漫,且毫无顾忌地从纱窗外闯入,夹杂着一丝丝潮湿,令肌肤清凉舒爽,驱散了绵绵的睡意。
睁开眼,耳畔中全是淅淅沥沥,滴滴答答的声音,即使重新闭上眼睛想着梦里的情景,也全然是徒劳了,这声音,在夜风的怂恿下徜徉在卧室里。
向外望去,好一场纷飞的春雨。
借着远远近近的霓虹,天幕浅灰低垂,高楼和街市在视野之末,楼前的槐树还没发芽,枝条野着性子伸向黑黝黝的天空;柳枝低垂,软软的浮着一层薄薄的浅绿;院子里的樱花正当时,新粉叠着旧红,仿佛一团重重叠叠的淡墨洇在宣纸上,汪在一片朦胧隐约的水气里。
其实,每个人都会感动于自然的声音,比如春晨雀鸟的叽叽喳喳,夏夜蛙虫的卿卿我我,甚至海浪的拍岸声,以及春夏由远而近的雷鸣声,每每听来,必有一种喜悦在心尖上颤动,也就是说,凡是自然的声音没有不被触动的。
可对于我来说,大自然的诸多声音,总没有听雨来的那么深刻,那么有意境。舒缓的雨滴,一滴,两滴,轻轻抚慰着心灵,在不知不觉里,自己仿佛成了一株摇曳在唐诗里的植物,又绿又软。在卧室的一角,安静地读几页文字,怀怀旧。
在我的记忆里,许多事情都与雨有牵绊。每一场雨,孩子们都会以各种理由出去看看,各色的雨靴奔跑在马路上,路旁的水湾映出一张张湿漉漉的小脸,大家抬起脚使劲地跺,鞋子里灌满了水,哪管这些,格格地笑声在树梢上回响。
又一年了,放学,我在教室的台阶上张望,雨打在紫荆上闪着光亮,水珠在梢上先是打了几个旋又轻轻地落下。
“喂,是在看雨吗?”浩浩举着一片荷叶走来。
“不,我,我在听雨。” 红霞飞到脸上
“来,到荷叶下来听雨吧,格外的清晰呢。”他邀请
其实,荷叶哪能挡风遮雨哟,只是遮住了我的一片羞涩,硕大的叶片像是手帕,可哪里知道它是那么饶舌,过分地夸大了雨声,也夸大了我心跳的节拍。
雨水每年在小城里流连徜徉,它好像也留恋小城的静谧单纯,雨水制造出的种种声音天籁般地在季节里反复轮回,有缠绵悠长也有波澜壮阔的时候,某一场雨,会排山倒海地涌来,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声炸雷把人从梦里惊醒,心也跟着不安起来,最怕那道闪电带着魔幻搬的幽兰,雨滴在风的鼓动下像千军万马噼里啪啦地在门窗乱撞。好在,这样的雨少之又少,小城的芳姿,连野马般的狂风暴雨也会臣服于它的臂弯里。
在窸窣雨声里,我喜欢做做女红,一边穿针引线一边听见外面的雨滴声,思绪象线一样绵长。也喜欢翻看一本旧时的爱情书,每当这时,心里淋淋漓漓的,觉得自己也融化成了一滴潮凉的液体,我是什么呢?是文人笔尖上的那滴墨,还是雨过春晓落花上那滴晃动的雨珠?卿卿我我卷在潮湿的空气里,把往事拉的好远好远。
更多的时候,我喜欢在雨天里找父亲聊聊天,喜欢父亲见到我惊讶又开心的样子。父亲开开门,心疼地道,下雨天,怎么来了,淋湿了吧?我知道父亲的内心是欢喜的,嘴里忙说着没关系,没关系,在雨里走走不更好吗?父亲笑笑,赶紧泡一壶茶,一人一杯,话匣子就打开了,聊到高兴的时候,就拿起门后的京胡拉上一段京剧。父亲有些耳背,因此京胡拉的格外用力,声音也格外地高亢,我捏着嗓子,撵着京胡的调子唱上一段,憋的脸红脖子粗,惹得父亲哈哈大笑。我猜想,这声音一定飘到外面了,要不,我每次回家时,碰到邻家的阿姨,她怎会说,闺女,又来家陪你父亲来唱戏了?说累了唱累了,我和父亲就默默地望着窗外,一边想着下一个要聊的话题,一边看雨一滴滴地落下。
我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可我对这场景是相当满意的,外面雨纷纷,挡住了喧哗,而屋内则是一幅充满亲情的场景。这场景让我很感慨,有父亲,才有家。
今天,天空出现了日晕,谚语曰“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意思是说,若出现日晕的话,半夜三更将会有雨。看来,又将是一个听雨的夜。
想那情景:庭中落红纷纷,湿了翅膀的燕子双双飞到屋檐下,叽叽喳喳交流着雨的温凉。几条疏朗的线条里,晕开一个低眉的人在听雨,滴答,滴答,哗啦啦。
小城的雨季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