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逛,经过一家美甲店,下意识地搓了搓指甲,想着,要不也把那漂亮的图案做在指甲上吧?
想起小时候染指甲。
母亲系着围裙,将开得正盛的凤仙花轻轻掐下来,兜在围裙里,然后倒进捣罐,稍加一些明矾,一手扶罐,一手捣杵,耳听得“当当当”,没一会儿功夫,花瓣全部变成深红色的浆汁,母亲用刀片轻轻刮去我们指甲表面的一层细屑,然后挑起一小撮碎花浆,铺在我们姐妹指甲上,再用青叶包好,线绳捆牢,叮嘱我们,过上一夜,第二天摘下来就好了。
夜里睡时,不似平常安稳,总担心会脱落或者窜到指肚,整个晚上都十指微张地平铺着。忽尔觉得口渴,忽尔觉得有风敲打着玻璃,似乎要翻一个小土坡,上不去,临家小哥抓住我的手,我一边往上爬,一边嚷着,青叶被抓破了!一甩手,醒来,在黑夜里摸十指,有掉的,就吵吵嚷嚷着坏了!坏了!母亲忙打开灯,掀开被子,一阵翻腾,将那几个掉的再套到我手指上,给我盖好凉被,将手放到身体两侧,才又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日,慢慢蜕去那些指套,看被洇红的指甲,它们红而饱满,指甲周围的皮肤被泡的略微褶皱丛生,肤色泛白,看看妹妹的,再看看我的,两下比较着,哪个指甲染得好,哪个欠些,这是我年少时大大的幸福。如今想起来,心思淡然而安贞,一瞬间万事万物都简单起来,就似风掠过水面时的波澜,虽无声无痕,却早在那个时候在心底深处植进澄静,只要一经指甲的召唤,体内就会应声开出一朵花,凤仙模样。
昨天,母亲突然说给我压了几棵凤仙,我说,怎么突然想起种它?母亲说,庄稼人讲,它种在田边地头,可利瓜果,你栽到小园子里,一来你园子里的果蔬细脚伶仃,它开起来热闹,二来,给我小外孙女染指甲,她一定欢喜。我说,现在做的指甲可漂亮了,没人用它染了。母亲说,那些东西涂在指甲上不透气,再说,化学染料哪有植物的好。
又想起我的十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这长在皮肤之外的骨头被殷红的浆汁浸渍后,曾让我一度沦陷于“蔻丹”这个词里,在经过了岁月的漂洗后,它们渐渐褪色,许多情节和笑声被遗忘。我看到母亲的指甲,短而粗,和她的白发一样。她的指头微曲,手背的皮肉似乎两离,发白而无泽,虽然染了又染,发根处总是露着齐刷刷的白。我知道岁月在这个时候,正悄悄地剥夺着母亲仅剩的孤单。我抬头看母亲,她也正在看我,满目的慈爱与柔情。
有些慌乱,忙将话题转到那几棵凤仙,母亲就在一旁开始喃喃自语。
我突然想到日落的美,草木露水的美,母亲低着头为我的十指捆绑青叶时的美,想起夏末时,凤仙饱胀的籽粒破壳而出,只剩下那悬悬已老的枯壳,风吹一遍,它跟着晃一遍,风再吹一遍,它就再晃一遍。